他忍不住大叹三声。每回和莫愁对话,大有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莫愁不服气地说:“牛有什么不好?筋强骨壮,刻苦耐劳,又有功于粮食生产。”
秋翰林被辩得说不下去,转头埋怨秋无念:“你看你,将妹子教成这样,也不好好检讨一番。”
秋无念笑眯眯地说:“我这可是因材施教,完全遵照孔夫子的理念。莫愁这性子,要她去念‘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那才是不伦不类呢!”
莫愁很赞赏地拍拍姐姐的肩膀,说道:“对嘛对嘛!还是无念姐英明。”
秋翰林看着这一对姐妹,只有仰天长叹的分。枉费他是翰林大学士,下棋下不过无念,说理辩不过莫愁,真是徒有虚名。
他懊恼地扯了扯美髯,忽然想到一事,说:“险些忘了,你们姐妹俩明儿个就要上沧山,包袱收拾好了没?”
沧山是天易门门徒锻炼武艺的地方,莫愁早就想上去和各家好汉切磋武艺,今年终于得到父亲允许,便强拖着文弱的秋无念一起去了。
听到这话,秋无念的表情如丧考妣,莫愁却是兴高采烈地说:“早就收拾好了,我连无念姐的份都收好了。”
秋翰林点点头。他知莫愁做事一向能干俐落,从小就不让大人操心,总是将自个儿的事——连同姐姐的事也打理得好好的。
秋翰林续道:“念儿体弱,是应该上山去练练,至于你么,”他语气停顿,转向莫愁:“上山后可别惹是生非。”
莫愁冤枉地叫道:“爹,我什么时候惹是生非了?”
“你每回出去‘行侠仗义’,不是打折人家手臂,就是踹断人家腿骨,街头巷尾谁人不知翰林府出了一个凶霸霸的小泵娘。”
想到那些带着鸡鸭水果上门来感谢“秋女侠”的纯朴小民,他就头痛,总是叫管家推说府里没“秋女侠”这号人物。虽是如此,过年过节时,秋府门口还是常“捡到”包得好好的糕饼点心,教他好笑也不是,埋怨也不是。
莫愁理直气壮他说道:“路见不平,当然要拔刀相助啊!见义勇为才符合孔孟之道,仁义仁义,不是嘴上说的,而是要去实践。”
秋翰林又被她说得语塞,心中纳闷:奇怪,四书我可背得比她熟多了,可怎么老说不过她呢?
“总之,莫儿你这回上沧山,看在李世伯的面上,可别欺负天易门那些英雄好汉。”
莫愁杏眼圆睁,抗议地说道:“欺负他们?爹,你把天易门当做寻常镖局武馆吗?我这回上山,没被人欺负就要谢天谢地了。”
“这可难说,你天生武骨,而且性子太过直率,凡事想到就做。”秋翰林指着小女儿:“千万要记得爹的嘱咐哪,上山后可别一言不合,就和李世伯的子弟动起手来。”
“知道了。”莫愁乖乖地应声。心中却想着:就是要动上手才好玩哩!练武不动手,难道要用写的吗?爹说这话就十足是外行人了。
和父亲又拉拉扯扯的聊了一会儿后,她才回房准备就寝。
躺在床上,她脑中思绪有如野马奔腾,心情兴奋难捺一一
明天会遇到真正的武学高手吗?她有机会一睹绝世的武艺吗?师父常说“真正的武者”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会出现在沧山吗?
想到明天的沧山之行,她兴奋得几乎一夜不能合眼。
七天后,沧山。
“无念姐,听说等一下有人要上山来呢!咱们快去瞧瞧吧!无念姐!”
莫愁兴奋地嚷着走来,看到秋无念如一摊烂泥似的倒在树下,不禁摇了摇头。
秋无念是她唯一同父同母的姐姐。她们姐妹皆遗传了母亲的体弱,但有别于天生懒惰的秋无念,莫愁从小就决心痛宰“衰弱”二字,经人指点,拜了名师勤练功夫。她性情坚毅,又肯吃苦,年纪虽小,定性却相当足,从没一天少过功课,十年练下来,和那体衰气弱的姐姐已有天壤之别。
看着秋无念满是汗水的素颜浮现睡意,竟然就靠着树干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拿了件外套,披在秋元念身上,嘴里念着:“你这懒猫,就这样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有时莫愁真搞不清,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秋无念虽天生聪明,但懒散成性,生活小节全靠她打理,所以莫愁小小年纪就过着自律的生活,每天五更刚过就起床,在灰蒙蒙的微光中练早功,直到日头大光亮,她再去叫秋无念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秋无念爱喝茶,却手拙不会泡,所以莫愁十二岁的时候就跑到爹的书房,踞着脚尖从高高的书架上抱下“茶经”、“茶典”、“天下茗茶”、“茶道”等她从来不会看的书,闷头研究了一整个月。
老天!那是她这一辈子看过最多的书,那么多的字,看得她眼睛酸。经过那次之后,她觉得还是练武比看书有趣多了。
不过,当她看到秋元念捧着茶碗露出满足的表情时,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莫愁,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专情?”有回,秋无念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嘎?”当时她正在练拳,听到这句话,手脚惊讶地停摆了。
“你对所爱的人、事,会全心投入,付出所有,这就是专情。”秋无念一本正经地说道。
当时她侧头想了一会儿,说:“是吗?”
秋无念意味深长地说:“将来不知是哪名男子有幸得到你这分深情。”
“拜托喔!本姑娘才十五岁,别跟我谈“情”字,听不懂啦!少年人要谈有益身心的事,譬如养身健体——来,我教你练太极健身术。”
“不要。”秋无念扭头就走。
“懒猫。”
不知为何,莫愁脑中突然闪过这一段记忆。她快满十六岁了,武学仍是她的最爱,情?她不屑地撇撇嘴。残害健康身心,等她老了再说吧!
“赶快去瞧瞧,究竟是什么人物上山来了。”
莫愁撒开小腿,往练功地跑去。
她身形和十二岁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发育长成,面容也如孩童般稚气可爱,师父说是因她自幼练功过勤所致,再过几年,自然会发育长大,面容也会细致美丽。
反正,她不在乎。她向来不在意外貌美丑,她眼中除了武功,没有别的。
“究竟是什么人要上山来啊?”她扯了扯身旁一名门众,悄声问道
“是咱的八杰,咱天易门的八杰要上山来了!”那名门众的脸上闪着景仰和兴奋。
听到这句充满自傲的“咱的八杰”,莫愁不禁好奇心大起,问道:“八杰?那是些什么人啊?”
似乎是对她的孤陋寡闻微感不悦,瞥了她一眼,那名门众续道:“八杰是咱天易门外八堂的堂主,平日驻守外地,不轻易露面的。”
“不轻易露面,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她还是没有抓到要点。
又瞟了她一眼,那名门众续道:这八位堂主可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哪!”
“喔!斑手。”莫愁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呢?”
她遇到过很多自称是高手的人,走起路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到处让人“前辈、大侠”的喊,但是,一旦真正动起手来,却是不堪一击,好一点的可以撑过十几招,差一点的,两三下就被她摔飞了出去。
有过几次经验之后,每逢听见人提起某某高手,总使她产生儿分质疑。还有——大人都是这么爱吹牛的吗?年幼的她常常对此感到困惑不解。
“江南八杰,武林一奇。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这名门众似乎对她的无知有点上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