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速之客
西荒位于金碧国的西南端。
再向西行,是无垠的荒漠。北连麒麟山,南面则是传说中有食人兽出没的浩瀚雨林。唯一能与中原繁庶之地相通的,只有一条官道。
然而,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崛起了一座堪比京城之繁盛的西荒第一城——密逻城。
密逻城的城主不受皇命所派,向来由侍天神教派使出任。
神教教主在西荒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教众信徒遍布全国。每年,祭天神典开始之前的一个月,通往密逻城的唯一的一条官道上便汇集了大量的人流,十步一跪,百步一叩,虔诚地向密逻城后的灵山进发。
历届西荒郡守对密逻城都颇为忌惮,又兼山高皇帝远,是以,西荒第一大城俨然有国中之国的威势。
这一日,距离祭天神典还有五天,城中客栈却已人满为患,路上陆陆续续还有信徒正在赶来。
城主下令,但凡城中豪富之家,都须拨出厢房,收纳信徒。
此一举措,让城民们竖起大拇指叫好!
习玉臻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接待了那个风尘仆仆的白衣少年。
习家是密逻城的大户,据说三代以前,祖上也曾是朝中高官,后因得罪权贵,被贬西荒。辗转到得密逻城,因写得一手好字,便在城中为离家到此谋取生路的人们写家书挣几个小钱,后来不知怎的,得城主看重,谋了个文职,这样传得几代,到玉臻父亲之时,已是城主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玉臻自小在西荒长大,行为举止不似中原女子那般羞涩忸怩,既然城主颁下指令,父亲和大哥又恰巧不在家中,她便理所当然地率了家仆到府门前招待借宿之人。
密逻城之人几乎都是世代受侍天神教的恩护,是以人人对神教奉若神明,不敢有半丝懈怠,对千里迢迢赶来参拜的信徒便也格外周到热情。
玉臻出得府来,却见门前那株亭亭如盖的大榕树下已站了好些外乡人。他们俱是凭着张贴在城门口的告示指引而来。
已是黄昏时分,但天还很亮,天边有着狭长而艳丽的火烧云,大块大块明丽的火红颜色,像着了火,真的烧起来似的。
那样红彤彤的火光就映在少年白色的衣衫上。
其实,更像泼了一层层的血。
玉臻在心里暗想。
避家福伯走到那些人面前,向他们介绍站在台阶上的玉臻,“这是我家二小姐。”
外乡人便连连拱手,向她道谢。
唯有白衫少年,只是略略向她点了点头。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瘦弱的小泵娘,一件蓝色布衫,宽宽地罩在她身上,长长的衣袖垂下来,掩住双手,她始终垂着头,像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整个人牢牢靠在马鞍上。
马,就牵在少年手中。
玉臻不由得有些奇怪。看他们的样子,不像主仆,更不像兄妹。那少年虽然衣着朴素,满面风尘,神态却很悠闲。远不像其他那些外乡人那般,看到习府的高门大户,便露出畏怯的神情。
当然,她亦很清楚,那些畏怯的眼神中,还夹杂着对她的惊艳之色。
可是,这两种再正常不过的表情都无法自少年眼中窥见。他似是司空见惯,又或者根本就是视而不见。
他虽然站在那一群陌生的求宿人当中,可目光却投得很远,仿佛是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又像是遥望着灵山上侍天神塔投入天空中的倒影
埃伯正要将这群人带入府中,忽听得街边传来喧闹之声。蹄声得得,夹杂着兵器碰撞声,咒骂声,哀嚎声,啼哭声
一群盔甲分明的巡城卫兵骑马转过街口,马前几名壮汉且战且退。围观的人群跟着追了几条街,一时之间纷纷扰扰,如一团裹在一处的浓厚的密云,从燃烧着的天边,一路烟尘滚滚地弥漫过来。
玉臻月兑口唤道:“大哥?”
只是这么一声呼唤,奋战中的一名壮汉突然用力荡开马上武士的长枪,身形倏然倒转过来,直扑台阶上的习家小姐习玉臻。
玉臻何曾见过此等阵势?
一张俏脸顿时吓得雪白,呆呆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马上一名将领大喝一声,持枪追来,可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壮汉手中一柄阔背大刀堪堪停在玉臻雪白的颈项上,“少将军!如果你不想看到自己的妹子人头落地的话,请你和你的手下都退开。”
青年将领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却还是遵照他的吩咐,带领手下退开一丈。
一丈,便刚好退到了大榕树下,骑兵们训练有素,一退之后队形做扇状从两翼张开,将四名壮汉堵在习府门前。
壮汉神情狠戾,如陷入绝境的孤狼,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玉臻的脖颈,随时准备血溅三尺,看起来颇为惊心。
“退开!你们再退后!”
玉臻是一副哭都哭不出来的表情,被那壮汉拖着,一步一个趔趄。
青年将领面色紧绷,再次率兵后退。
包围圈退开一个缺口,便在此时,一道寒光漾开,壮汉手起刀落,砍翻了一名马上骑兵,其余三人亦是如此,因事出突然,骑兵们又没有得到长官命令,是以,大伙儿都眼睁睁地看着四名同伴被斩下马来,神情俱是又惊又怒。
“大哥救我!”而玉臻却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然后整个人便被壮汉甩到了马背上。
若是那四人都上了马,怕就再也追不上了。
骑兵们心中都这样愤愤不平地想着,陡然间,却是眼前一花,似乎是他们的将领猛然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直扑挟持着玉臻的壮汉
啊?
少将军这次不顾习小姐的命了吗?
大伙儿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名壮汉已经像瘫稀泥般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另外三名同伙发觉不对,回头来救时已是不及,率先回过神来的骑兵们将他们团团围住。
至此,所有街头作乱的流民尽皆落网。
众人举枪欢呼。
少将军习彦安然将玉臻放落在地,在众人的赞颂声中,抱拳向榕树下的白衣少年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仗义出手相助。”
少年还施一礼,“少将军客气了,若非少将军当机立断,相信在下,在下也不能一击成功。”
众人听得此言,再看那四名壮汉,果然个个颈边都有一道细细的擦痕,只是,这细若柳丝的一点伤痕,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怕仍然还是少将军胆大心细,先发制人,再加上武艺惊人,才能毫发无损地救回二小姐吧!
是以,虽然人人都听得习彦对少年赞赏有加,却无一人认同他的看法,不过是个寻常的外乡人罢了,少将军如此谬赞,似乎有些夸大其词。
骑兵们亦不客套,提起地上的壮汉,又如来时一般,呼啸而去。
倒是玉臻偷眼看向白衣少年,不曾想,正正触到他的目光,少年一笑,她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扭身奔进了大门。
身后,是大哥习彦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因为习家兄妹二人青眼相加,少年被尊为习府的贵客。待遇自然与其他借宿之人不同。
西厢原本备有客舍,平日用来招待与习府有些交情的过客。如今,便做了白衣少年和随从的居所。
说起那个随从,倒是有些奇怪。
虽然一直跟在少年身后,眉眼低垂,模样顺从,可是,却又不见她过来伺候主子梳洗更衣。
习彦因与少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一直逗留在西厢,直到掌灯时分,才意尽离去,却仍不见那随从出来相送。
然而,他心中虽觉奇怪,却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