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别嘀嘀咕咕了,快点,快点,让我看看怎么玩。”桑格儿早已不耐烦。
我无可奈何地看了霍戈一眼,他冲我耸耸肩,我们并肩走下绿草茵茵的简易球场。
说是简易,实在不为过。
天然的草地,草地两边用儿臂粗的木桩挑起兽皮编织的篮筐。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却让我圆了多年的青春少女梦。
我们笑着、跑着……篮球在手中旋转出欢笑的轨迹,滑入摇摇欲坠的篮框里。有好几次,兽皮被砸落下来,又被眼明手快的奴隶们挂了上去。
金色的阳光落满我的衣襟、发梢,他跳跃的身姿就在我的身边,若风之子,轻盈灵动,如龙行渊,刚劲矫捷。
四周是如雷鸣般的欢呼声,叫好声……
时光重回,那宁静美好的校园。
“丁可儿。”我蓦然回首。
身后,是熟悉的、温暖的笑容……
原来,我们都还在原地!真好!
真好!
第五章初醒(1)
“公元前也有篮球吗?”我一手托着腮,一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糊状物。
“没有。”霍戈很肯定地说。
“那你还……”
“你别忘了,东胡没有文字,就算我现在造架火箭发射,历史上也不会有记载。没有记载的历史就等于从未发生过。”霍戈碗里的糊糊很快见底。
“这是什么?很难吃呵。”我皱眉吃了一小口。
他笑,“这是东胡的食物,他们对吃并不讲究。我是东胡的主君,自然要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那我先前吃的羊肉汤……”美味的羊肉汤和眼前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黑糊糊不啻有天壤之别。是主君帐里换了厨子?还是东胡人的口味本来就如此特殊?
“羊肉汤?”霍戈笑睇着我,“你不觉得羊肉汤的味道和你在匈奴吃到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有。”我迟疑地咬着筷子,“羊肉汤的味道更接近于我们现代人的口味。呀!”蓦然想起什么,却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羊肉汤不可能是你做的。”
来自未来的人,在这里的除了我就是霍戈,我是不会下厨的。但,如果不是霍戈,又会是谁呢?难道这东胡营帐里还有其他跌入时空隧道的人?
“为什么不会是我?”笑容在霍戈唇边慢慢扩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牙齿猛地在筷子上面磕了一下,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你、你……你现在可是东胡的主君哪……”堂堂一国之主,却为了一个外族进贡的女子洗手做羹汤?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若是被他的族人知道了,又会作何设想?
尤其是九王!
像是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霍戈歉然一笑,“正因为九王那里已颇有微词,所以,”他隔桌将我的手从唇边拉下来,免除我的牙齿再度被筷子磕崩的厄运,“要勉强你陪我一起吃东胡人的食物。”
原来……如此。
我怔了一下,慌忙低头,掩去眸中轻泛的湿意,“这怎么算勉强呢?其实,每天吃羊肉汤也是会厌的,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哦不!”马上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我赶紧抬头,笑道:“以后天天吃这个也无妨,吃多了就习惯了,说不定以后你再拿别的东西来,我还不肯换呢。”
霍戈审视般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冲他眨眨眼,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我曾经对你许诺,要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你,让你我都能过得最好,可是现在……”
“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我偏头想了一想,故作苦恼地皱紧了眉,“好歹,我在九王眼里,也成了祸国殃民、蛊惑君王的一代妖姬,和妲己有得拼。”
霍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这可不能怪他。以九王的见识,也只能做如此猜想。他怎么能够知道,我们对彼此来说,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对彼此……真正的意义?
我默默咀嚼着霍戈话里的含义。我对于他来说,究竟算什么呢?是茫茫人海里因为有着相似的命运,而必定要依偎在一起的两颗棋子?还是……终究有些别样情愫?
我正低头胡思乱想着。
霍戈轻轻叹了一口气,“俗话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可是现在你看,羊肉汤虽然好吃,却因为不是东胡的东西,就和你手中的筷子一样,成为被排斥的异物。”
我下意识地摆弄着手里削得平平整整的两根细木条。霍戈的感慨,我想,我完全能够明白。
胡人历来的规矩,吃东西都是用手抓。初来东胡的时候,看到奴隶们为我预备的筷子,也曾大吃一惊,后来,看到这位东胡新王的行事作风,知道他有心想要改变胡人的许多陋习,心里在释然的同时也不是没有担心。
自古以来,革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宁愿选择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来适应自己。
包何况,在我们眼里,吃羊肉汤、用筷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在东胡人眼中,或许就是违逆祖宗规矩的洪水猛兽了。
要改变一个民族的习惯,比改变一个人,何止难上百倍千倍!
“其实,让东胡人学会用筷子,就好比让你我吃东胡人的食物一样,都一样困难。”无论善意还是恶意。我想了想,苦笑道。
“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霍戈挑一挑眉,“这只是一个必须改变和不必改变的问题。谁,必须变!谁,不必改变。”
我终于听出他话里暗藏的意思。
必须变的是必须臣服于他人的人!
而不必改变的,是手握大权,接受他人臣服的人!
我好像有些杞人忧天了!
霍戈如今是东胡的一族之王,变或不变,不过是他一句话而已。
我不由得失笑道:“看来上天的旨意,就是要你来带领蛮人从野蛮走向文明。”
仿佛是被我的话触动了什么,霍戈陡然沉默下来。
帐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
我不安地看着他,隐隐觉得,霍戈在东胡的生活也许并不像我表面所看到的那样风光无限。
霍戈起身,避开我的视线,负手望着帐外明媚的阳光。良久,才道,“我曾经也一直在想,老天爷为什么要将这样的命运强加在我们身上?我想不通,后来,便不再想。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没有老天爷,就算有,也是他亏欠了我们,这一生,欠我最多的,就是它!是从不说话、从不睁眼的老天!”
我一脸震愕地望着霍戈,那样悲愤的神色,是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或许,他说得没有错,多少个不眠之夜,我也曾这样悲怆地质问过苍天,可是后来,是什么让我渐渐改变?是蕖丹的豁达,还是冒顿的执着?或许,也是我自己有心无心犯下的过错,让我学会了更宽容地去面对生命中的挫折。
上天已是如此不公,我们怎么还能对自己强求苛责?
“我曾经多么希望,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噩梦一场。”霍戈冷清的背影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显得更为寥落,“然而,无数次午夜梦回,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它就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苦苦一笑,“若真要说到亏欠,其实,欠你的人是我。”若不是我选在那个时机那个地点向他表白,若在事情发生之时,他独自逃生,而不是留下来救我,他原本是不必卷入这场离奇的穿越事件的。
霍戈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见我微不足道的歉意,“我本来过得无忧无虑,有令人羡慕的外表,有足以傲人的成绩,前程似锦,一生光明鲜亮。可是,一夕之间,我的世界被完全颠覆。可儿,你知道我在贺赖部那座四面漏风的帐篷里醒过来时,心里是何感想吗?”他微微合起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