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城(1)
大军开拔的那一天,秋风瑟然而起。
冒顿领我登上高台,检阅三军操演。
彼时,冒顿麾下,控弦之士已达二十余万众。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目睹他麾下军威,但比起上一次伏琅离开之时,又不可同日而语。当三军举戟,齐声高呼,马蹄卷起漫天沙尘,滚滚如雷霆动地之际……我不由自主地被这铁血之景深深震撼。
想到将来,正是这一支铁血之骑,与大汉朝整整对峙了百年之久,导致汉朝累年积弱,最终衰败。
心头不由得一阵恻然。
回头凝望冒顿清俊的侧颜,看他英武如神癨的身影,在大漠朝阳的映衬之下,宛如铁石,冷冽威严。
我一时恍惚,如果此刻,我拔剑刺向他,并将他毙于剑下,那么,历史会不会就此而改写?
冒顿仿佛察觉到我的目光,转眸回望着我,“你看看我的勇士们,比起白羊的三十万人马,谁更有胜算?”
我将目光投向脚下绵延十里的二十万精兵,默立良久,才黯然叹道:“不管谁胜谁败,匈奴这二十万好男儿是再也不能如今日这般济济一堂了。”
冒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难道单于一定要用他们的流血牺牲,来成就你个人的野心吗?”
冒顿抬眸,静视我半晌,才陡然拔剑,直指天际。
寒光划过,二十万兵将立时肃然,鸦雀无声。
冒顿的声音高亢不羁,带着一股决然的倨傲,“匈奴的子民,勇敢的战士和牧人们啊!十三年前,我们的父辈被秦人赶出了河南的肥美草原,这巨大的耻辱,我们一直未曾忘怀。直到这一次远征,我们在天神的庇佑之下,洗雪前辱,收复了整个河南之地!”
话音未落,二十万匈奴精兵跪地山呼万岁!
呼声震耳欲聋!
等到呼声方过,冒顿续道:“在冒顿成为单于之时,曾经指天为誓,凡天所覆盖的草原,都应是我族人跑马的牧场!如今,正是我们为这一誓言而拼死战斗的时候,天神的子民们啊,难道你们就只是满足于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不想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开辟更为辽阔的疆土?”
将士们先是一片沉寂,随后突然爆发出了比方才更振奋更狂烈的欢呼!
“征服他们!”
“大单于万岁!”
“匈奴万岁!”
那一刻,犹如被一股无形的神奇的力量所操纵,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而仿佛是上帝用同一支笔描绘出来的脸谱。
同样亢奋!同样喜悦!
他们拿冒顿当神一样膜拜,追随他,信赖他,仰仗他,共同去创造一个不败的神话。
我抬首仰望苍穹,万里云天,高阔辽远。
竟恍惚觉得,天神,或许真的就在那里!
战争的阴云随着匈奴大军的全面推进,一路向西席卷而去。
大军所经之处,牧民们闻风而走,即便没有逃走的,也连同牛羊马匹被军队挟裹一空。
这一片广袤的草原,刹那之间,便成为两军交战的屠场。
沿途,接连遭遇了几场小辨模的战争,都是以匈奴军大胜而告终。
持续几日的胜利,使匈奴兵将的士气极度高涨。
趁着这一股气势,冒顿下令全速行军,以雷霆之势直捣白羊宫城,歼灭白羊王。
大军一路西进,第六日,前锋部队到达涿邪河,斥候来报:“白羊主力在河对岸布阵,总数约十万人。”
涿邪河,是白羊城外的一处天然屏障。
河对岸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白羊王城孤立于草原之上,一旦让匈奴军过了河,便再无任何阻碍可以抵挡这支骑兵的冲锋!
是以,涿邪河便成为两军决战的主要战场!
原以为两日便可以拿下的涿邪河,不料却使匈奴军队首次遇挫。
两次总攻失败之后,匈奴军队退到山坡之上扎营,两军成对峙的局面。
此时已近黄昏,士兵们忙着扎营生火。
有几处火堆已经点了起来,冒着油光的肥羊在火上“滋滋”作响。武士们围在一起喝着马女乃子酒,纵声高歌。
我抱膝坐在一处较高的土坡之上,看着眼前热闹的营地,想到明日,这些喝着酒,唱着歌的武士们,便要冲上战场,与人搏命厮杀,心中便不由得一阵怆然。
为了什么,一定要让这些完全陌生的人彼此伤害倾轧?
“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冒顿坐到了我身边。
“我在想……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冒顿一笑,“快了!不日之内就可以活捉白羊王!”
我摇了摇头,“你相信吗?在这片草原上,终有一天,所有的种族所有的人都可以和平共处,他们生活于其间,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骑马、狩猎、竞技、歌唱……”
那是我们遥远的未来!
未来,不再需要战争。所有的人都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冒顿的眼睛倏然一亮,神情中充满了豪情和向往,“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也这样认为,匈奴会成为整个草原的主宰!以后,不会再有月氏,也没有白羊,没有东胡……在这片草原之上,所有热爱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们,他们都是匈奴人!”
同化与吞并!
这才是冒顿的野心!
他永远不会理解,我所说的和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眺望着河对岸密密麻麻的白羊旗帜,一时只觉怅然若失。
“单于小心!”
陡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我直觉转过头来,恰好看见没有任何光亮照射的帐顶之上,一道黑影飞速滑了下来。随着他身体的快速移动,一声锐响“嗖”地划破夜空急速射来。
刺客!
这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而我的身体早已被冒顿猛然按倒在地。
利箭擦过我的头顶,射在我身侧的一名兵士身上,他顿时翻身倒地,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我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落了下来。
先前大叫单于小心的近卫已经拔刀奔了过来,围聚在火堆边的武士们纷纷举了火把,向那道黑影冲了过去。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大地,那人一身匈奴兵士的重铠,虽身处敌营密密麻麻如蚁群的包围圈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依然对着冒顿,张弓拉箭。
“箭上有毒!”冒顿沉声说。
我这才发现,那名被利箭射倒的兵士脸色发紫,四肢僵直。
围住那名白羊死士的匈奴武士们发出愤怒的呼吼,举起手中兵刃,一支长矛“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大腿,又一刀穿过他的月复部,然后是无数的刀箭,将他整个身子钉在了地下。
可是那支淬毒的长箭还是“嗖”的一声,再度向冒顿疾射而来。
那名近卫情急之下,拔剑向空中斩落。
可是,白羊死士临死之前射出的那一箭,劲道之大,居然震月兑了近卫手中的重剑。毒箭和重剑在空中相撞,划过一道弧线,跌进黑暗的草丛之中。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所有人都扑过去缉杀那名死士的时候,数条黑影如闪电般从匈奴武士中间跃出,杀气腾腾地朝冒顿冲了过来。
彼时,冒顿的身边只剩下那名近卫和我。
等到士兵们发现不对,怒喊着往回冲时,那十数名混入匈奴军队的死士们挥舞着战刀,冲到前面的人在刀光中像割草般倒下。
“杀死冒顿!只要杀死冒顿,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杀死冒顿!”
为首的那一个人已经冲上了我们所站立的高坡,喊杀声仿佛就在咫尺。
近了,再近一点,当先那人的脸容身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同样身着匈奴武士的重铠,却一点也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