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她原是……原是他的妻啊!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陡然转身,“我去唤宫女进来。”
“你?”银牙咬碎,她多不可置信,这人……这人……刚刚明明……明明不是?
可他,他居然还是转身而去。
难道,在他的眼里,她真的一点吸引力也无?
月走星移,夜更深了。
金珂珂却了无睡意。
暖阁里燃了香,烟气缭绕,如兰似麝,听太医说可以安神助眠,然而,此刻,她却反觉憋闷难受。
轻轻推开隔扇,套房外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一股带着凉意的冷空气灌入肺腑,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夜凉,不是如水,是如冰呵。
紧抿的唇线不悦地下沉,黑亮眼珠缓缓转动,瞄到案前锦榻上蜷缩的身影,那一瞬,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撕裂般刺痛。
他啊他,是宁愿避她如蛇蝎么?
他不肯亲近的意愿表现得那么明显,是为了他的霁雪儿么?
她记得,他曾经那么委婉地告诉过她,人生在世,不是每个意愿都能够实现。那么,他所未能实现的意愿,难道仅仅只是当年无法习武的遗憾?
会不会因为她的强行介入,而使他错失如花美眷?
他要告诉她的,其实原是这些,对吗?
珂珂赤脚踩着冰凉的地面,阵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身体越难以忍受,对他的恨意便越加深了几分。
他宁愿忍受这些难受,都不愿意向她低头?
在此之前,他不是已执意做一个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应声虫了么?
怎么,她只不过要他伺候更衣,他便好像受到莫大屈辱似的,一声不吭,逃难般离去。徘徊经久,大概以为她睡着了才折返回来,回来之后,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自己躺到暖阁外面的锦榻之上,沉沉睡去。
他居然还睡得着?
珂珂握紧手指,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她知道,若这里不是皇宫,若他不是怕人多嘴杂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连跟她同处一室都不会愿意。
即便是一个在暖阁之外,一个在暖阁之内,即便如此。
谢慕白其实并不若珂珂想象中睡得那么安稳。
走近了,珂珂才发现,他气息急促,浓眉深锁,牙关绷紧,脸色苍白。
她吓了一跳,伸指抚触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傻瓜!”嘴里埋怨着,脚步却不停,急忙转身走进暖阁,吃力地将暖炉抬起,挪到他的身边。
火光映上他苍白的脸庞,照亮他紧蹙的眉眼。他的脸庞略见清瘦,与她初见他时的倜傥跳跶完全不同。
忧伤和无力的感觉袭上心头,是否,她的坚持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折磨?
然而,这并不是她的初衷。对他,她只是无法做到彻底的决绝而已。她没法像他一样,对感情,收放自如。
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音还未逸出唇边,嘴巴立刻被人捂住。珂珂瞪大了眼,望着突然翻身坐起的谢慕白。
“嘘。”他压低声音,一手揽住她的腰,动作轻巧地翻身上了暖阁内的床榻,华帐低垂,瑞脑涎香。
罢刚躺定,寝宫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暗影晃动,一道人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在暖阁外面停顿了一下,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黑暗彻底笼罩了他们。珂珂睁大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身体的感觉却分外敏锐。
“你、可以把手拿……开了。”她心脏狂跳,鼻息短促,稍稍一张口,便可感觉到一股子独属于男性的气味灌入鼻腔,冲入肺腑。温温的,暖暖的,引起一阵诡异的骚动。
她用力屏住呼吸,仿佛是过了好久好久,那只覆在她腰际的大掌仍然没有挪开的意思。她心思混乱,纠结如麻,一时又听得自己心音如鼓,敲碎这沉寂暗夜。
这人……这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他、难道他刚才一直都是醒着的?她吃力搬动暖炉的样子是不是也点滴落入他的眼里?心中一点火星激辣地喷射出来,迅速染红了整个颜面。丢人!丢死人了!
她咬着牙齿,嗓音发颤,“你、你给我下去!”
他的手臂大咧咧地揽在她的腰上,结实的胸膛紧依着她仅着单衣的胸月复,双腿交叠。他阳刚的气息喷在她烫热的颊上,她身躯轻颤,两腿发软,热气腾窜而起,侵入四肢百骸。
“谢慕白!”
她喘一口气,大声喊。
他一声不吭。
珂珂又羞又气,他怎能?怎能这样耍赖欺负人?
一股闷气涌上来,她掌心蓄力,用力推出去。随着一声闷哼,谢慕白整个人倒飞出去,“砰”的一声,脑袋撞上暖阁上边的横眉,然后再软软地扑跌在地。
珂珂先是一愣,尔后吓了老大一跳。
他、他怎么似乎一点准备都没有?
跋紧模到帐边的火折,点燃纱罩宫灯,定睛一看……
哇呀!只见他满手鲜血,额头上破了一个洞,血汩汩地流个不停,雪白长衫污了道道血痕,样子看起来可怖又滑稽。
“我是不是又流血了?”谢慕白张一张眼,说得有气无力。
“呃?嗯……我去宣太医。”她满心惊惶,再度赤脚跳下床,奔到寝宫门口。
“你是想证实皇后的怀疑么?”
手指已触到门扉,她才顾不了那么多,母后怀疑便怀疑,她和他……本来……就不和睦。
谢慕白忍痛喘了一口气,“刚刚皇后娘娘才打发太监过来查看过,这会儿怕是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你又闹得满城风雨,若是娘娘查问伤从何来,你准备如何回答?”
“我……我说……”珂珂脸色发白。
母后虽然疼她没错,但,若知她半夜将夫君踹下床,一顿责骂肯定是免不了的,还有那些个蜚短流长,她虽不介意,可,她知道,谢慕白介意……光是想到他又会用那种无可奈何乃至讥讽的目光瞧她,她便浑身不舒服至极。
不!不能闹到人尽皆知。
他心气高傲,忍受她已是万般不得已,若她再鲁莽无知将祸事捅了出去,他一定会觉得难堪,会避她避得老远老远。
“那,我偷偷去请太医来。”
“不用了,你先找块布来止血。”他原本见血即晕,这会儿,见她六神无主、手足失措,不得不忍住恶心,反倒来宽慰她。“哦。”珂珂又连忙奔回来,像个毫无主张的扯线木偶,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爆内的纱帐被她扯了下来,牢牢按住他的额头。
他靠着暖阁的板壁,撑坐着,脑袋后仰,减缓流血量。
颜色艳丽的纱帐污了一块又一块,她鼻子发酸,晶莹的泪珠在黑瞳里滚来滚去,就是隐忍着,没有掉下来。
他见了,笑说:“别担心,我还没有那么脆弱。这一点点血没什么了不起的。”
一点点血吗?若在别人身上,当然没什么了不起,可他,怕痛又胆小,一点点伤早嚷得好似天塌下来似的,这一次,居然还能忍得住?她在心里叹息又叹息。
“在你眼里,是不是面子比性命还重要?”她替他换下一块纱布,忍不住问。
谢慕白微微一愣。
他没有想到珂珂会这么说,他给她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吗?
或许,是吧。他离她离得远远的,不敢去招惹她,不去正视她,甚至,连心里隐约泛起的好感也被他视作洪水猛兽,不就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伤害吗?
他性子要强,不肯向一个女人服输,尤其是一个地位高于他的女人。他要在她面前保持冷静自信,就不能因情而惑,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