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是。”她只是好奇。
他再度沉默。
她尴尬地赔着笑脸。
这样持续了五分钟之久,她突然变脸惊呼:“哎呀!”
他一惊,手中工具掉落在地,人已冲上三格楼梯。
她却只是懊丧地拍手,手上全是红色的铁锈,白毛衣的下摆和前襟都蹭上了暗红的颜色。用手一拍,红渍扩大,她哀号着跺脚连连。
“不要动!”他好笑又好气。
还是提醒得慢了一拍,高高的鞋跟卡在梯间缝隙里,糟!拐了脚!刺痛阵阵钻心。偏脚又卡在鞋里,抬不出来。
她整个人定住了,姿势怪异。痛得冷汗直冒,哭又哭不出来。
“你怎么样?忍住,痛一下就好。”他蹲子,打量着鞋跟被卡住的地方。
她微微愣了一下,从不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可以这么温柔。仿佛春风熨过她起褶的心。
这么一恍神间,他的手握住她光洁的小腿,跟她想象的一样,他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月复柔软,被他握住的肌肤烫得像着了火,火势迅速蔓延,她脸红心跳,耳朵眼里麻痒得好像有无数蚂蚁在咬。
那一刹,她忘了疼痛,忙不迭地抽脚。
“唉啊——”一声惨嚎。
恩榆站立不稳,上半身朝扶栏外面摔下去,脚却还卡在楼梯里面。
她吓得脸色惨白。这下,完蛋了,不落个身首异处,起码也是个脚踝月兑臼。反应慢半拍,已经有一双手臂横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身子。
“你不要命了!”一声怒吼。
她眨眨眼,吓得错乱的心脏还未归位,又被他吼得急跳起来。
“我……我……”
他到底心软,不忍继续苛责,哼一声,敛去眸底急怒之下喷出的烈焰。
“站好了不要动。”
桑恩榆不敢再动,直愣愣地站着。
他皱眉,“扶住我的肩膀。”命令的语气。
她迟疑了一下,自己的手上满是铁锈,“呃,我抓住栏杆就好。”两只手从背后紧紧抓住栏杆。
他抿了抿嘴角,抿得好不是滋味。继续蹲低身子,他的手重新握住了她的腿。
她心里一颤,转过脸去。
他的手掌慢慢下移,移到她皎白纤细的脚踝上,她的心顿时揪住了。
金振希深吸口气,用力——
脚鞋分离!
呼——恩榆身子一软,顺着栏杆滑坐下来。
斑跟皮鞋“啪”的一声从悬空的铁梯下面掉落在地,鞋面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你以为这里是走秀舞台吗?还穿高跟鞋?”
她不说话,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金振希暗暗有些着恼,站在陌生人的立场,他对她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家里没有药,我送你去医院吧。”他转过身子,蹲在她身前。
“我……”她深吸一口气,“可以自己走。”
他并不坚持,下楼捡了鞋子,再退回来,慢慢套在她的脚上,然后,将她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走吧。”
她身子一紧,心跳得飞快。赶紧低下脸,怕他看到她的失态。
细若蚊蝇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
他听见了,却好像没有听见,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她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慢吞吞地站起来,不得已将大半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一股混合着烟草与油彩味道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她深深吸嗅了一口。久违了啊,她的画笔,她的颜料。
“你干吗?”
“嗯?”她慌忙睁开眼,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黑眸。
她涨红了脸,羞愧欲死,“我……你、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学画画的。”
“那又怎样?”
“你……的身上有油彩的味道。”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他“哼”一声,脸色陡然变得极差。
恩榆咬住下唇。她知道,她说错话了,就像医生最讨厌人家说他身上有药水的味道一样,画家应该也不喜欢别人说他身上有油彩异味吧?
但她不敢说,她其实好喜欢、好喜欢。
一路上,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沉默。
有好几次,她想说些什么,都被他几近严肃的面部表情给逼退了回去。
她随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
他的手还扶在她的腰间,她的头靠着他宽厚的肩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那一只手,白净细腻,指骨修长。她盯着他的手指,那一刹,她真庆幸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因为,她的掌心里已布满绵密的汗珠。
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原以为,他责任已尽,最多是打个电话让子谦来接她,没想到,他仍然会耐心地扶着她坐上环村小巴。
“你现在一定没有心情继续参观木屋了吧?”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语,不能不说让她受宠若惊。
她提着那只受伤的脚,眼睛发亮,“这么说,你答应借给我们了?”
他的眼神仿佛被她目光里的灼热烫伤一样,飞快地闪了开去,“你要用便用,谈不上说借。”
“要的要的,我们会付给你合理的租金。”她喜形于色。
“哼。你很有钱是不是?”
她不知道哪里戳着了他的痛处,“我知道你不稀罕钱,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谢意。钱虽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但是,它最直接。”
“你是怕欠我什么,对不对?”他转头望着她,深黑的瞳眸咄咄逼人。
第8章(2)
她往后退了一下,使自己深陷于小巴的座椅之内,“我只是……”她只是急于想要向他示好罢了。
但,她能怎么说呢?
她能说,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对他抱有好感吗?
她能说,她对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见过?
她还能说,她不乐见他眼中总是一闪而逝的受伤的表情,她急于想要抚平它,却总感到力不从心吗?
这些,她能说吗?能吗?
她深深地叹一口气,“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做到。”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目中光华流转,瞬息万变。她有些失神,不是因为他眸底无可隐藏的挣扎与疲惫,而是那对幽深的瞳眸似流沙游移,令人深陷,遭遇没顶之灾。
“从小,我有个习惯,不去医院。生再大的病我也不去医院,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哑着嗓子问。
她怔住了,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讥诮显而易见,“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人对我说,医院是不可以随便进的,进去一次,你就会再去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死亡。”
额际一阵冰凉,仿佛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觉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着一股宿命的悲凉。
“那是一定的啦,有谁这一辈子都不会去医院的?”她晃一晃自己的伤脚,语带轻松。
他扬了扬眉,那股让人不舒服的讥诮从嘴角一直爬,爬到眉梢,“刚才那座小诊所,你去过几次?”
这根本不是问题,但桑恩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笃定地道:“一次。”
她哪有那么倒霉?像这样的突发状况,一次就已足够。
他深黑的眸子眨了眨,身子慢慢向后靠,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眼睛望着窗外,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才一次啊……”
恩榆瞪着他。她想起来,这次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而且是毫无形象可言的大笑,但,她却一点也没有想笑的心情。
因为那笑,非常的夸张、寂寞。像是有无法释怀的言语,不能说,哽在喉咙里,只能一笑而过。
为什么呢?她到底说错了什么?
她的心思千回百转,他已用带笑的眸子扫过来,“可是……我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呢。”他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