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苦莫过于生死相离。
苦苦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喷泻而出,他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原本站在病房里的人都无声退去,朵朵双腿一软,沿着墙壁滑落在地。
那些哭声,好远好远……
不,不是这样的。
她捧住脑袋。
她不是这一场悲剧的制造者,不是!
有一只手轻轻搁在她的肩上,加深一些重量,带着安抚的味道。
她茫然抬头,眼前的女孩子对她微微抿了抿唇,一张素白的脸虽然疲倦,但很平静,看着,让人不由生出一些安稳的力量。
林西!是林西!
“我……”朵朵嗫嚅。
林西笑笑,“坐了一夜一天的火车,很辛苦吧?”
她怔怔地看着林西,为何她还能笑?为何她不责怪自己?为何她不曾被海阔天空的哭声勾出更多的眼泪?
“不要再自责了,你在这里自责,小翊知道了,不会好过。”
朵朵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天空被屋顶遮住了。
“你的责任还未了,你还不能伤悲。”林西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回头看她,胸口只觉被钝器重重一撞,林西的神情!那般黯淡。但她的眼神却依然清澈镇定,她没有哭,即便是在背对着人的一刹那,也仅仅只是流露出些微哀伤的情绪。
你还不能伤悲!
这是林西说的。
但,她不能,她没她那么坚强。她一个人,没法站得挺直,更何况,她还有内疚,还有惭愧。
朵朵的泪汹涌地流了下来。
林西叹一口气,说:“这是我在旅馆替你们订的房间,再如何艰难,也请你照顾好他吧。”朵朵无声地看一眼海阔天空的背影。
是的,她还有责任未了,她还不能伤悲。
她拼命咬住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但,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
海阔天空拖着脚步,无力地,像是灵魂被什么东西给剥离了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向走廊那头走去,走出古朵朵的视线。
她又站了一会儿,才拿房卡打开自己的房间。
一头栽倒在床上,感觉从没有过的疲累。
是不是,只有到了非坚强不可的那一刻,才能体会到,有所依靠的感觉是那样难得?
她怔了一下,扭过身子,从皮包里掏出手机。
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的手指按向1。
手机屏幕上跑出一长串数字,她猛然一惊,飞快地切断按键。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应该没有拨通吧?他那边的电话应该没有响吧?
她盯着手机,好半晌,见没什么动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她翻身睡倒,手枕在脑后,眼睛望着低低的天花板。灰白的天花板上有一汪水渍,浅浅的黄色,晕染出不规则的图样。
她看着看着,那水渍仿佛变换成少女模样,枯瘦的容颜,深陷的眉目,欲言又止地哀怨的表情……
“周雨翊!”朵朵翻身坐起,汗湿夹背。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不断何荡。定定神,偷眼再看时,仍然只是一摊漏水过后的污渍。
不由得苦笑。
心里面的懊悔被无数辗转的念头放大再放大。
是她的错!她没法回避,也不愿回避。
是她的错呀!
而且,是一辈子没有办法挽回的错!
她甚至开始怀疑,若没有她,若没有她多此一举地做这个中介人,是不是?是不是他们都可以少一些遗憾?
这太残忍,太讽刺了!
她为自己过去的那些努力感到可笑,曾经,她以为,她的存在是为了成就世间无数美好的姻缘。可如今,即便美好的姻缘仍然在,她却已丧失掉热情!
她还是古朵朵吗?她还是当初那个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婚姻中介人的古朵朵吗?她无助地苦笑,笑到直想大哭一场。
是的,她想哭,可现在,她还不能哭。
不能哭……
右手颤巍巍地举起手机,她需要找人讲话,她需要有一个人来分享她的懊悔和悲伤。因为她不如林西坚强。她扛不起。
按了电话簿,一个个名字从眼前跳过,理智告诉她,此刻,她要找的人,名叫梁少驹,可,手指不听使唤,还是按下数字键1。
1号快捷键,原本储存的是少驹的电话号码。那次分手之后,赌气换上了卓不凡的,因为当时,她需要他协助邀请秦逍宇,找他的时候比较多。
后来,就一直没有改过。
想到这里,她心头突跳,再一次切断通讯,回头去翻已拨电话。
一天前、两天前、三天前……找到了!
原来……原来……她捂住嘴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直隐忍着的泪水却在此刻滴滴淌落,落在手背之上。
原来,那天晚上照顾她的人,不是梁少驹,而是卓不凡哪。
她怎么想得到?
在她最凄惨最狼狈的时候,打的第一个电话,想起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他?但,为什么想不到呢?
此时此刻,她最无助的时候,她心里,想念的那个人,不正是他吗?
她一直想要回避的,不肯正视的情感,在这一刻,在她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惶恐之中的时候,那样明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且,愈来愈清晰。
她清楚地知道,她在想他,想念他,好想好想。在这远离他200多公里的陌生的旅馆中,她对他的思念,泛滥成灾。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她吓了一跳,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吓傻了!
铃声持续——
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喂?”
不会是卓不凡吧?会是他吗?她心头小鹿乱撞。
“哎,朵朵,你还好吧?你到苏县没有?见到你的朋友了吗?她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方心湄的声音如散落在风中的冰片粉,凉凉的,丝丝缕缕,抓不住,飞散了。
“朵朵,你有没有在听?”
“呃,我在。”她并不想把失望表现得那么明显。
“一个人在外面,自己身体要紧,记得要吃饭喔,一听你的声音就是有气无力的。”心湄埋怨地说。
“姐。”
心湄一愣。
“她死了,雨翊、她死了!”朵朵放声大哭。
☆☆☆
2005年春,梅雨季节,一个落雨的清晨,古朵朵结束了她的苏县之旅。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昨天,那个清雅的女子对她说着遥远的北方,一个山村教师的故事。
昨天,她帮25岁身患绝症的周雨翊转出第一封信。
昨天,一个大男孩带着必胜的信念向她传达了对雨翊的思念。
昨天……昨天……
昨天,她曾坚信人间有爱,并立誓为此躬尽一生。
昨天,她也曾怀疑誓约和泪水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爱情原本短暂,像泡沫一样随风消散。
然而,这些,都只留在昨天。
“一切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又是新的一天。”清冷的候车室里,林西与她挥手道别。她和海阔天空带着雨翊的骨灰坐这一班车北上,而朵朵则等待下一班火车南下。
听说,雨翊的故乡并没有亲人,可她的遗言执意要林西送她回家乡安葬。
朵朵点点头,没说什么。
面对林西,有好多话想说,却总是不知从何说起,仿佛你要说的话都已看在她那双宁定的眼中。
就连悲哀,也在她密密筑防的目光注视之下,陷入重围,找不到缺口。
车站里的广播已在一遍遍催促。
林西终于转身。她们分手,一个人坐下来,个人朝里走。
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陌生而冷清。
朵朵穿着借来的大毛衣,缩在冷硬的椅子上,连自己也觉得荒谬。
苏县?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里,既不是雨翊工作的地方,她任教的那所小学,听说,离苏县还有好几十里。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乡,而她,千里迢迢,只为在这个她们都陌生的地方,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