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就算是纪遥,他也不曾这样费心费力过呀。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我本来就不姓贺,也没有法律规定非住在那里不可,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出来。”小米耸耸肩,刻意将语气说得轻松。
贺意随沉默下来,望着她,眼里忽然涌出忧伤的表情。他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直到乐小米出现,他们交谈得那么自然,相处得那么融洽,他以为,至少,应该已经刷新了零的记录。
然而,到头来,却依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她何曾拿他当过朋友?
“你辞工,我没有批;你搬出我家,也没有得到我的同意。那些,都是不能作数的。明天,如果在上述两个地方还看不到你,我就要报失踪人口。”怒气在心里膨胀,总是高人一等的固执让他绝不肯轻易罢手。
“你说什么?”乐小米不可置信,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没有看出来,贺意随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然而,他那样深深的固执却也让她感动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撩拨着她的心。怎么办?他这样子,她怎还能狠得下心?
但,若她心软……若她心软……
她不敢想,不敢往前深想下去。她不对他狠心,就是对自己狠心。
“爱”这个字太沉重,她怕付出太多,他承受不起。
第七章
贺意随说到做到。隔天,全市各大报纸登出了整版的寻人启事,警察局将她的资料记录在案,甚至,连“蓝屏”咖啡屋的业主也发来了收屋通知。
这一次,他是志在必得。
看着眼前露出疑惑目光的客人,再看看客人手中印着自己大头照的报纸,乐小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人哪,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借了报纸,冲出咖啡屋,直接找上办公大楼。
“意随”游戏公司位于这幢大楼的第十七层,出了电梯,轻车熟路地往右拐,她心中忽然有所感悟。
意随游戏公司?意随己心网吧?看来,贺意随这个人还不是普通的自恋。
将以往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推翻,她才发现,她并不能算真正地了解他。一切,是不是还有必要重头再来?
“小姐?”冷不防迎头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对方皱眉,却仍然很有礼貌地问她:“请问你找谁?”
“我找——”她抬起头来,瞄向记忆中的总经理办公室。
“赫——”秘书王小姐抽一口冷气,慌忙转身,在文件堆里一阵好找。
“是找这个吗?”小米嘲弄地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一夕成名,以这种方式。
“喔,不、不是。”王小姐笑得尴尬,一面揣测她的身份,一面仍以挑剔的目光偷偷打量她,“是找总经理吧?我去帮你通报一声。”难怪最近老板变得古里古怪的,原来是得了相思病哪!
不过,这女孩虽然看起来斯文清秀,可毕竟,脸上一块胎记破坏了整体美丽,老板配她,有些可惜了。
心里这样想着,耳边已听得一声“不用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霍然拉开。
“进来。”贺意随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后。
小米抱歉地对王小姐笑笑,才以再平常不过的步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砰!门关上。
刷!百页窗关上。
阻隔住一众好奇的眼神。
小米耸耸肩,“不用这么紧张吧?”
在这个屋子里,想逃避、想忘记的那个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喝醉酒,糊里糊涂,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样闹脾气,把无变小,把小变大的那个人,有什么理由到此刻才畏首畏尾,假装神秘?
“她跟你说什么?”
“嗄?”
“王小姐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贺意随抓抓头发,显得好烦躁。
“没有,没说什么。”她摇头。
“那么,其他人呢?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其他人在议论什么?”
小米望着他,眨眨眼,一脸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呢?难道报纸上的启事并不是他登的?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不,我出去向她们解释一下?”
说不上为什么,心中陡然觉得黯然。明明是打算来兴师问罪的,可,看到他那么烦恼的样子,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脾气没什么大不了了。她不能发脾气,不可以闹事,因为,那会令他难堪。
他的立场,比什么都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小米才开始感觉到惶恐与脆弱。
因为太爱,因为太怕失去,才不想太用力地挣扎,才让自己更深地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想要她走多远?她还能——走多远?走去哪里?
“解释什么?你去向她们解释什么?”贺意随扬眉瞪她。
“不是——这个吗?”展开报纸,将照片放在自己颊边。
贺意随抱着手臂,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照片没有本人漂亮。”
手机的像素太低,成像质量太差,看来,得换个新手机了。
乐小米怔住,一股热气涌上来,感觉脸颊像天边的火烧云般燃烧沸腾。
从来没有人说她漂亮,这个形容词与她根本就搭不上边。从小到大,虽然她从不曾因脸上的胎记而自卑过,有时候,甚至还庆幸着,庆幸自己不够美丽,庆幸因为自己的不够美丽,才得以苟延残喘,换取这微薄的自由。
然而,那也仅仅只是庆幸。
而从不曾如此刻这般,直击入心。
难道,她也可以在他人眼里,是美丽的吗?
“来,你来瞧。”他突然抽走她手里的报纸,拖她到百页窗边。
她从恍惚中惊醒,感觉他的手心贴着自己的手心。他们彼此,靠得太近,免不了看到他因说话而上下浮动的喉咙,还有他的眼睛,深邃明亮的眼睛……
下意识地,她退开一步。
拨开百页窗,透过帘与帘之间的缝隙,她看到了外面的职员,有些在忙碌,有些在发呆,有些在……窃窃私语。
“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太过诚恳,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她真的会笑,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呢?一个老板,一个面临着公司危机的老板,不去思考着怎么走出困境,而是躲在窗帘后面,想偷听职员们在说些什么。
说出去,谁信?
但是,却又由不得她不信,刚才她来的时候,他不是好像早已看见吗?
那么,他整天,就是在这样的弓杯蛇影?
小米好生气,她真的好生气。
“你干吗?你到底在干吗?”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不就是一点点威胁,一点点压力,一点点挫折吗?为什么你就承受不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又能怎么样?如果他们说,公司要垮了,他们想要跳槽,或者,正在算计着要领多少遣散费,公司还差他们多少薪水。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天塌了吗?世界末日了吗?还是你,贺意随,从此以后再不能思考?”
沉痛感充塞胸口,他这样自暴自弃,让她好伤心、好难过。
“你说什么?”贺意随愕然,“什么公司要垮了?什么跳槽?什么遣散费?”
“呃?”
松开拨着百页窗的另一只手,贺意随神情黯然。
“不是公司有问题,而是我自己做错了事。”
胸口陡然间一窒,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掐住了,乐小米无法呼吸。
“我做了一件没有办法原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