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他又急又惧,偏偏浓烟阻隔了视线。
“别急,我在这里。”西门慕风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烟火之上。
小六儿心中惊惧,用力抹去眼眶里积蓄的泪水。
“你不介意跳窗吧?”他淡淡地说笑着,声音断断续续,彷佛被烟灰所隔。
“那你呢?”这个时候,小六儿笑不出来。
“我自然是从大门出去。”
小六儿想也不想,寻着声音的方向踅回来。
走几步,猛一回身,看见了,他大喜,想要跑过去,冷不防一支火苗窜起来,烧着了他的发。
“哎呀。”他跳起来,乱扑乱打,好一阵狼狈。
“这里危险,你干吗又折回来?”西门慕风微责。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赌着气。
西门慕风心中一动,便不再说什么。
等到走得近了,小六儿才猛吓一跳。
“你?你怎么……”他扑过来,用力推开压在西门慕风腿上厚重的沉木,“你怎么不说?你刚才还骗我。”
“我哪有骗你?”西门慕风淡淡地一笑,“这不就从大门出去了吗?”他的身子动了一动,却蓦失依凭,跌进一具熟悉的怀抱中。
“走大门就走大门。”小六儿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背你。”
“不用。”他淡淡地说。
小六儿眼眶一红,却也不再坚持,因为他早知道大哥是个生性高傲的人,不会接受旁人的帮助。
“走吧。”西门慕风稍做喘息,已径自站起来。
小六儿看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心中不觉深深地一痛。只有他知道,大哥的身子其实还是很虚弱的。
火越烧越猛,淹没了门,淹没了窗,连曾经清晰的卫天止头上的红冠也彷佛被火淹没。
每走一步,都是艰难,更何况,还是一个腿负重伤之人?
好不容易走到门边。西门慕风的白色大氅已经被点燃了好几处灰星。
湿汗映着火光,将他苍白憔悴的脸容折射成诡异的殷红。
小六儿原是亦步亦趋地护在他身后,这一刻,却陡地加快步子,从他身侧挪了出来,挡在前面。
“臭小子,回去吧。”门外,果然又是一排长箭破空而入,快若疾矢,伴随着一阵阵嚣张的嘲笑声,潮水一般涌过来。
不能再退了,死就死吧。
小六儿闭上眼睛。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像这样的深恨着自己的不学无术。
若是他会武功……若是他学过医……若是他有能力自保……若是……大哥就不会……
耳边的风声变得尖锐,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突地腾空而起,然后是“噗”的一声,利刃戮破了皮肉。
然而,他却未感觉到丝毫痛楚。
茫然地睁开眼睑,撞进西门慕风怒意盈然的目中。
“你做什么?想找死么?”他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也觉陌生的火气。
“我……我……”小六儿吓呆了,无法忽视插在西门慕风肩头的颤巍巍的长箭,更无法忽视染了他大半个身子的鲜血。
西门慕风见小六儿惊吓,心中一软,神色间自然地松了下来,“没事……我没事,我们都不会有事。你看——”
“看”字还未落,西门慕风身形一动,人已欺到卫天止面前。
那快捷如鬼魅的身手,令众人呆了一呆。
卫天止挺直胸膛,打心眼里不认为任何人有胆量敢与大将军府里的人作对,“西门慕风,你敢伤我?”
“有何不敢?”西门慕风凉凉的手指已抚上卫天止的颈脉。
“你若伤了我,我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若不伤你……”西门慕风慢条斯理地说。
卫天止扬起得意的笑,“那本少爷也可暂时饶你性命。”
……"我自己都放不过自己。”他话音一转,手上用力。
卫天止颈上吃痛,心里又恨又怕。想要忽视西门慕风肩上触目惊心的箭簇,可说出来的话语,已经带了微颤的抖音,“我……我大哥已经被圣上钦点为三公主的驸马爷了。”
“常人都道,卫将军骁勇善战、胆气过人。但不知,他怎么会有你这么胆小的一个弟弟?”西门慕风冷嘲道。
话音刚落,心中却是一沉。
卫天止觉出异样,轻轻一挣,竟挣月兑了他的钳制,“哈哈,我道你有多大本事?四大家族?原来也不过如此。”
再怎样,也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
大哥?小六儿被这样的变故吓呆住了,他本能地奔过去,想要扶住他。西门慕风却退一步,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插在肩上的箭直挺挺的,鲜血染红一片。
他面对着卫天止,负手而立。微抿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漫天火海如彤似霞,衬着他胜似雪的白衣,卓然有犀利之气。
卫天止怔了一怔,心中存疑,却也不敢拿性命相试,只是冷冷地睨着他,掂量着,半晌不语。
西门慕风也不以为意,像是在思量着,“六儿,你说若拿他的命换一家新客栈,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卫天止却听得又惊又疑。还好没有造次,心中虽是不甘,却也只得悻悻然作下保证:“我必定再建一家新客栈便是。”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在卫天止几又见疑的同时,西门慕风才淡淡地道:“六儿,我们走。”
小六儿吁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走两步,却又站住,回头做个鬼脸,正待说些什么,忽觉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然后,那一只手便几乎承载了西门慕风全身的重量。
“别回头,朝前走。”西门慕风兀自镇定,他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倒在这里。
小六儿心中惶惑,拽紧他的手,又是惭愧,又是害怕。
祸,果然是他惹回来的。
他终于明白,荆烈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小六儿猛地眨去眼眶里泛起的碍眼的水雾,一个转身,对着卫天止笑嘻嘻地道:“你哥哥我被热气熏了,没什么力气走路,问你借一匹马成不成?”
他说着,眼角余光肆无忌惮地向最近的一匹马扫去。
马上大汉破口大骂:“小畜生,别不识好歹,要你滚就快滚。”
“你要谁滚?”小六儿睨着眼睛,有恃无恐。
“他?他?还是——”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随便点去。
众人忿忿然的,却又因对西门慕风颇有惧意,是以均未喝止他无礼至极的举动。
最后,小六儿手腕一抖,一包对象抛向那马上汉子,夜色里还未看得清楚,却只见一股白烟迎风散开。
“不好,有毒。”众人争先恐后,勒马后退。
那汉子也不甘示弱,一提绳,就要掉转马头。
“你!就是你!”小六儿清叱一声,从腰间模出一把平常小孩子玩的弹弓,脚一勾,踢起一块石子,青葱般的手指搭上牛筋,“快滚快滚。”
随着这两个“滚”字,牛筋一阵乱响,一块一块石子快而准地射出。
那汉子一个不备,背心吃痛,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暗器,又不知道那白烟有毒无毒,心里头是又恨又怕,身子一歪,果真从马上滚了下来。
“早说就是你啦!”小六儿拍手笑着,收了弹弓,三步两步抢到马前,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火光、尘烟、人声、马鸣,金戈铁马一般在西门慕风的耳边轰鸣。他的身子一晃不晃,仍然站得笔直,可心里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并不是时候。
“大哥,上来。”
西门慕风伸手,握住他探出马背的手臂。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一堆火,两堆火,三堆火……
火越烧越旺,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