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明白,他心里明白,荆烈为什么那么排斥小六儿。
“嘻。”小六儿失声一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真欠他钱、而且,我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
“你知道?”西门慕风心头又是一跳。
小六儿扬高笑眉,转个身,“他嫉妒,嫉妒我跟你好。”
“呵,是啊。”西门慕风露出极淡的笑。
“还有,他那个人哪里懂得照顾别人?你刚才明明都没吃什么东西,他却只知道站树桩般守在你的房门口,什么也不做,也不让人家来看你,这算什么?”小六儿一边埋怨着,一边走到桌边,将带进来的食盒打开,满满地摆了一桌,“瞧,这是柿子草菇,这是干烧冬笋,这是功德豆腐,还有,清汤萝卜燕。都是素食哦,你身子不舒服,吃这些最好了。”
西门慕风一愣。
小六儿已端了盘子走过来,“你要是不想动,我可以喂你。”
“不,不用。”他笑了笑,下得床来,不着痕迹地将袖中的暖炉塞回被子里。
“对嘛,病人就该多活动才会好得快。”小六儿抢到桌边,为他布好碗筷。
“你经常照顾病人?”西门慕风惊讶于他的娴熟。
“也不算是经常啦。”小六儿塞了一块豆腐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家里的人,生了病也不敢说。”
谁敢说啊,谁看大夫谁倒霉!
小六儿囫囵咽下豆腐,眼角又瞄向草菇。
西门慕风沉默下来,注视他良久,心痛的感觉远远大过震惊。那是——什么样的家庭?有着——什么样的规矩?
难怪,他这么早熟;难怪,他喜欢强作笑颜。
他心里对这个像自己弟弟的男孩子心生一种想好好补偿的怜惜。
“你怎么不吃?”小六儿注意到他异样的表情。
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挑了一块豆腐在碗里,一边拨去豆腐上细小的葱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呃……”小六儿被豆腐呛了一下,连咳几声。
“慢慢吃,没有人逼你。”
他心中略见平静,想了想,才笑着说:“每个人都有爹娘,我当然也有。”
他不想骗他,但也不能说实话。
挺机灵的!西门慕风微挑了下眉。
“你家里是不是也有很多兄弟姐妹?”
“你怎么知道?”小六儿咬住筷子斜眼看着他。
“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哪有?”
“就刚才。”
“刚才?我刚才说什么了?”小六儿苦想。
西门慕风夹起豆腐,“你刚才不是问我——你怎么知道?”
“哦!你诓我。”小六儿不依,拿筷子打他。
西门慕风眼捷手快地避了开去,手中的豆腐纹丝不动,“我还知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六。”
小六儿瞪他一眼,捂住嘴巴,“这个,不告诉你。”
西门慕风好笑地看着他,“你可以不说,但不必用手封住嘴巴。”
“才不上你的当呢。”小六儿合起来的手顽皮地张开来。
“想要不说话,这样也是可以的。”西门慕风一本正经地说。说完的同时,豆腐已送进小六儿的嘴中。
“唔。”小六儿傻住了,或者说被他突兀的举动吓着了,张开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忘了合上。
西门慕风也不看他,自顾自喝了一小口汤,才慢条斯理地说:“放心吃,上面没有葱花。”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花?”
他笑而不答。
“我知道,”小六儿原是毫无心机之人,经此一闹,刚才的薄嗔早已撇过一边,他拉把椅子坐过来。
“你会占卜?”
他摇头。
“那么,你会读心术?”
他还是摇头。
“是什么啦,告诉人家嘛。”小六儿摇他的肩。
他忍住笑,反问他:“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生病的时候不看医生,你有什么好起来的诀窍?”
他故意逗他。
“对呀。”小六儿像受到什么启发般,猛击一下掌,“我怎么没有想起来?”
他丢下碗筷,踼掉鞋子,跃跃欲试。
“你看好了,这绝招还是大姐传给我的呢。”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姐妹们为了对抗医魔,还真做了不少努力。
“喏,就这样。”小六儿说着,突然一个倒劈叉,双手撑地,两脚向上,紧贴着墙壁,倒立过来,和今天早上攻击红冠少年的动作一模一样。
西门慕风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起了波澜。
练武之人都看得出,这个姿势是一种独特的练气功夫,然而,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小六儿的身上绝对没有内力。
那么,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还是,这根本只是一种巧合?
“你也来呀。”小六儿倒看着他,一双明澈的大眼眨呀眨,“大姐说,如果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怕人知道生病了的话,就这么倒挂半炷香的时辰,然后,脸色就会红润润的,谁也看不出来了。”他的脚轻轻地敲着墙壁,像是打着拍子一般。
“你姐姐只是让你这么挂着,没有教你呼吸吐纳的法子?”西门慕风蹲到他的面前。
“这样又没有憋着,还用教另外的呼吸法子吗?”小六儿不解。
西门慕风一怔,随即笑了笑,“的确不用。”
“这样跟你说话好吃力的,你也像我一样,咱们好聊天。”小六儿单手撑地,用另一只手扯扯他的袖子。
手撑在地上,沾了好些灰尘,这么一拉,雪白的袖口又污了好大一块巴掌印。
“来呀,你试试嘛,这样看着,床呀,桌子呀,椅子呀,都是四脚朝天的,很有意思。”小六儿并未发觉有丝毫不妥,仍在一个劲儿地怂恿他。
西门慕风将目光从那一块污渍上挪开来,深吸一口气,“好,我来。”
他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已如凌空飞鸿,翩然倒翻过来,落地无声。
“啪。”一声响亮的鼓掌声,“好耶!好美。”
话音还未落,头差点儿撞着了地,小六儿赶忙用手撑住,神情懊恼而狼狈。
西门慕风大笑,童心一起,用脚撑住墙面,整个人横起来,“啪啪啪”地用力拍了几下掌。
“你怎么做到的?”小六儿看傻了眼。
“反正你不能。”西门慕风气定神闲地撑住地面。
“为什么我不能?”小六儿眼睛气得圆鼓鼓的。
“因为你——太小。”今天心情不错,他很有兴致开他的玩笑。
“什么?你说我小?”小六儿抡起一腿沿着墙壁踹
饼来。他最忌讳别人说他小了。气死了!
“咦?你不小吗?你有二十岁吗?你干吗叫林姑娘姐姐?”
“呃?那是尊重,你懂不懂?”
“那你为什么又肯叫我大哥?
“囚为你看起来比我老,老大哥。”
二人两手撑地,你追我跑,你闪我找,打打闹闹得不亦乐乎。
西门慕风服帖顺滑的发丝散了,整齐洁净的衣衫也乱了,修长有力的手指沾满了灰尘,整个人看起来不修边幅,却比平日更多了一份亲切与活力。
“爷!”突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了开来,荆烈日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林芳苒也急急忙忙地挤进来。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听起来好吓人,像打仗一样。
“没事。”西门慕风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
“奇怪,你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小六儿也站起来,拍了拍手。灰尘扑扑,呛得林芳苒一阵咳嗽。
西门慕风却只是笑了笑,坐到桌边,胃口大好。
“这干烧冬笋是你做的?”
“不是不是,是我说,大厨做的。”小六儿单膝跪在凳子上,一肘撑了桌子,一手拿起筷子,习惯性地拨去冬笋上的葱花。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喔——”他用手指着西门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