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慌忙跳起来,“不,不是这样的。”
西门慕风淡淡地一笑,优雅得像静夜里偶然一现的昙花。
老管家颤巍巍地退回到椅子上,偷抹把汗,继续说道:“老爷权衡半晌,默认了道士的提议,命奴才将两位小少爷抱了出来,那道士看了一眼,突然拔出桃木剑一剑刺了过来,正中小少……那位小少爷的眉心。”
“说来也怪,它这一刺,二位少爷果真分了开来,一分开,少爷您就哭了出来,啼声嘹亮,声震屋宇。老爷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连声称谢。那道士又说,一定要把那位小少爷的尸体远远地丢出去大少爷这一生才能健康平安。”
“夫人哭了好一会儿,才让奴才偷偷将小少爷带出去埋了,可、可奴才……”说到这里,老管家迟疑了一下。
西门慕风幽幽地叹道:“他原本没死是吗?”
“是,是没死。”老管家心中忐忑,惴惴难安,“当时,奴才想了半天,不忍心就这样将小少爷活埋了,又不敢直接带回来,只得找了一户人家将小少爷放在他家门口,回来之后也不敢说,所以全府上下都以为小少爷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及至无言。
西门慕风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瞅着他,那孤傲的眉眼。清水般的眸子,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老管家把心一横,苦笑道:“从那以后,大少爷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到现在……这都是奴才的错,夫人也是后来才听奴才说的。”
西门慕风顿了好半晌,才问:“那孩子呢?”
“找不到了,那户人家早搬了,听说是搬到了江南,可夫人派人去找了好几次,也没下落。”
这时候,门开了,又关了,在门扇开合之际,投在地面上的光影忽隐忽现,宛如春梦来时无影去无踪。
“爷。”荆烈进来之后,垂手站在一边。
西门慕风眼也未抬,挥挥手,彷佛是累了。
老管家暗松一口气,无声地退了出去。
“那和尚怎么说?”西门慕风用指尖压压眉心,漫不经心地问。
荆烈这才回道:“和尚说了,要想找到二少爷必须先找到一位姑娘。”他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既没有因办好差事而沾沾自喜,也没有因主子未吩咐清楚而愤愤不平。
他从八岁起就跟在西门慕风身边,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就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或者只是一声咳嗽、一个微笑,便已清楚明了。
“一位姑娘?”西门慕风淡淡地问。
荆烈点点头,“那和尚说,二少爷是差点儿死过一回的人,命运早已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所以,他算不出他的前程方向,只算出他必定会结识一位五行缺火的女子。还说,只有这个女子才能让他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是吗?”西门慕风的唇角挑勾出一抹笑意,那笑容隐在阳光背后,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这里还有一句诗,说是有助于找到那位姑娘的。”荆烈想了一想,吟道:“是木不是木,芳草香七人?”
说完,他静静地瞅着西门慕风。
这诗是什么意思?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哪。
西门慕风淡然垂目,掩去眉眼间的倦痕,轻笑着道:“看来,咱们要离府一段时间了。”
荆烈怔了一怔,也不追问,垂手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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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的风光果是与别处不同。
已近黄昏,夕阳如醉,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大半边天空。而近处,水边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天色与水色交相辉映,织成一片独属于江南黄昏的绮丽美景。
“爷,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雇一辆马车来。”下了船之后,荆烈匆匆而去。
渡头上的人很多,有赶集回来的,有搭船离开的。拖儿带女,呼朋引伴,好一派热闹景象。
西门慕风漫不经心地穿过人群,一只眼落在嫣红的江面上,任身旁人来人往,心绪却飞得老远。
懵懵懂懂地过了二十年,直到如今,他才晓得自己还有一个兄弟。而且是一母同胎、双生双长的兄弟。
同一个母体,同一条命运,即使是隔山隔水,也在暗中牵引着彼此。
他,受了二十年病痛的折磨。
那么,另一个他,是否也同样遭受着命运的威胁?
命中注定。
逃,是逃不了了,那么,何不让他们自己来解决?
是缘?是债?
总归要有一个说法的,对吧?
他缓步踱到江边,呼吸江上稍显清冽的空气来赶走他胸中的烦闷。耳边似乎很吵,他也毫不在意。
“喂!到底是哪一边呀?”一只手扯住他的袖子。
西门慕风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竟然围满了人。
不、不是人围着他,而是他站在那围观的一群人中间。
拉住他袖子的那个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地面。没想到,他刚才竟失神到被人随手一扯就扯住了。
这样的疏忽,足够他死上百次不止。
西门慕风惊出一身冷汗,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左边?还是——右边?”扯住他袖子的那一只手用力拽了拽,显得有些急。
旁边的人大声喊:“左边左边。”
另一些人也在喊:“右边右边。”
西门慕风颇为不耐,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袖子被扯直了。
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屈指轻弹,打在那人的手筋上。
“哇。”那人吃痛地松开手,刚想发作,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打一个响指,“你说左边哦,好,就听你的,左边!”
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人紧张兮兮。
西门慕风看也不看一眼,疾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罢走两步,身后“哄”的一声又炸开了锅,有人欢喜有人愁。
他加快了步子,“喂,这位兄台。”有人从后面伸手过来想勾住他的脖子。
他略一偏头,那只手扑了个空。
那人没有武功,幸好没有。
西门慕风站定,一双明厉的眼静静地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孩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长衫中,风一吹,鼓荡起来,彷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的样子,很显然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披在肩头的长发胡乱地束着,疏淡的眉,清亮的眼,晒得微黑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蜜色,顾盼之间英气十足,一笑,却又显得稚气未月兑。
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哪。
却又偏偏挑高了眉,挺直了肩,再加上故作老气横秋的动作和表情,都向人努力地昭示着他的老成。
对,少年老成。而且是装的。
西门慕风在心里小小地加了一句。
“先别急着走啊,你的手气不正好吗?瞧,这是咱们刚刚赢回来的。”少年一手没有兜住他,却也并不在意,他很有义气地抬一抬下巴,举高手中的钱袋,袋中的铜钱“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西门慕风冷冷地瞥一眼,“是你自己运气好,与我无关。”说着,又继续朝前走。
“喂喂喂。”少年急了,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这一次,西门慕风竟没有避开。
或许是觉得少年对他并无威胁,又或者只是懒得避开去。
“这里有一半的钱是你的,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占人……”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转到他前面来,面对面地瞧清楚了,少年不由得呆了一呆,眨眨眼,漆黑的眸子在他脸上不住地游移,秀雅的眉、清冽的眼、精致的轮廓、清峻的下颌,就连那略带病容的苍白,据说,也是贵族们特有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