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一听,松了一口气,放下长剑,又坐了下来。
小刀眨眨眼睛,殷勤笑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的,老是跟着你,赶也赶不走。我猜……”
他说了一半,顿住了,接着就是一段可以逼疯人的沉默。
“你猜什么?”宋离心头狂跳,乱成一团麻。
小刀马上换了一副脸,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猜……那人一定不是我姐吧?”
宋离的眉头皱了一下,“不要拿你姐姐开玩笑。”
“好,不说我姐,那你告诉我,我梦见的那个跟屁虫又是谁呢?”他摆出一张过分夸张的笑脸。
“我怎么知道?你的梦中人为什么问我?”
“嗄?”小刀愣了一愣。七师哥什么时候变聪明了?他搔搔头,喃喃自语:“莫非,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偷眼瞄他,宋离只当没看见,面无表情地取饼长剑,继续擦了起来。
“喂!”小刀喊他。
“喂喂!”他再喊。
宋离抿抿唇,不置可否。
小刀没趣地撇了撇嘴,一仰身,又躺了下去。
人心啊,真是复杂。他眯起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内心的纷乱才显得犹为明显。
宋离擦剑的手越来越慢。
那莹莹剑光竟不再使他热血沸腾,而仿佛是一双眼,或嗔或喜,扰乱了他的情绪,左右着他的悲喜。
他甩甩头,再甩甩头,脑海里却仿佛着了魔般,尽是那人的影子,从屏风后面跌出来的影子。白皙细腻的肌肤,掐得出水似的,又惊又怨的眸子,照出一个被热水泼得湿淋淋的他。他顿觉口干舌燥,心绪烦乱。
闭了眼,口中狠狠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什么?”小刀霍地坐了起来。
宋离一惊,手中年剑月兑手飞出。
“叮”的一声、撞在石上,火花乱溅。
唬得台阶下一众休息的弟子们四散逃开。
“喂!你看到了什么?到底看到什么了?”小刀兴奋地搓着手,惟恐天下不乱。
宋离瞪他一眼,只觉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如毒蛇长信般攫了他的心,一直缠一直缠,令他透不过气来。
而落在地上的长剑,正明晃晃地反射着蓝天幽白的光芒,以及蓝天下那一朵轻俏的白云。
万湘湘是万剑山庄的公主,大家保护她,照顾她,甚至是祟拜她,爱慕她,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视她为朋友,与她谈谈心,说说话。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红叶的到来。
还记得当初在山庄外的林子里,她第一眼见到红叶,便被她浑身散发的那股子慧黠机警的灵气所吸引。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感觉就像是那漫山遍野火辣辣的枫叶,是花,却没有花的娇气;是叶,却没有叶的枯燥。
这样的女孩子,容易引起人的好感,却也容易激起人的憎恶。不像她,永远一成不变,被人羡慕着,宠爱着,却也被人无心地隔绝着。
所以,她喜欢红叶,喜欢她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勇气,喜欢她身上时时流露出的不可一世的神气。
而这些,都是她所缺乏的。
于是,她留下她,为自己在这寂寞深院里留下惟一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
“湘湘,打扰了你这么久,我看我也得告辞了。”
万湘湘吓了一跳,手中的针差点扎到手指。
她赶紧放下绣绷,不解地看着对面正躺在软榻上啃水果的红叶,试探地问:“是不是七师哥又惹你生气了?”
“咳咳,”红叶呛了一下,赶紧坐起来,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老是把我跟他扯在一块儿说。”
湘湘抿唇一笑,“不是我说,是你一直在说。”
从今儿个午后到现在,她耳朵里已灌满了七师兄的“伟大”事迹,好不容易清闲了片刻,那红叶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要离去的话来,怎不令人怀疑?
红叶俏脸微红,懊恼地将果核扔进盘子里,说:“我只是在想,这里总归是别人的地方,你们不好意思赶我走,我又有什么理由一直待下去?”
“哦!原来你是要一个理由?”湘湘总算明白过来,掩唇笑道。
红叶站起来,跺跺脚,“才不是这个意思呢。”
湘湘到底不比小刀,见她微带恼意,便息事宁人地道:“你我既情同姐妹,你怎么可以不过了今年冬天再走呢?”
“那又是什么道理?”红叶眨眼、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不足以让她理直气壮是不是?
湘湘低首,颊畔染上两抹绯红,左手无意识地取饼搁在一旁的绣绷,呼吸略微失序。
“什么嘛?”红叶凑眼瞧过来,“咦,这只麻雀在干吗?”麻雀不站在树枝上,跑进水里做什么?洗澡啊?
一只麻雀在洗澡?
红叶“腾”的一下羞红了脸。
湘湘一时啼笑皆非。
“这是鸳鸯哪。”她没好气地睇红叶一眼。
“鸳鸯啊?呵呵。”红叶不好意思地笑笑,暗中吐了吐舌头,“可,鸳鸯为什么只有一只呢?”她赶紧似模似样地欣赏起来。幸好,这个她听女乃娘说过,鸳鸯嘛,总归是一双一对的。
湘湘再一次晕倒,她无力地按住眉心,道:“不是还没绣好吗?”
“嗯?啊?”还没绣好哦!红叶羞得满面通红。她怎么知道什么是绣好了,什么还没有绣好?她的帕子,嗯,不,是手绢,都是请最好的绣娘绣好了送来的。嘿嘿。
“你不懂这个,也没有关系的,你不是会拳脚吗?那个,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湘湘放下绣绷,柔声道。
丙然是善体人意,温柔无双的万湘湘啊!红叶差点感激得五体投地。
不过,说起这个拳脚嘛。
唉!唉!还是不提也罢。
她眼珠一转,笑指着绣绷道:“我是不会刺绣,可也知道,闺阁少女是很少拿红缎子绣鸳鸯的。你这个是送情郎的吧?”
湘湘的眸子亮起来,含羞带娇的笑,轻浅似无,“来年开春,你便要喝我的喜酒了。”
“原来是这样。”红叶恍然大悟。难怪湘湘要留她到冬天过后再走。
炳哈!宋离!本姑娘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地耗!
她一时得意忘形,手舞足蹈。
“红叶?”湘湘吓傻了眼。
不会吧?要出嫁的人是自己不是她呀。
“呃。”红叶回过神来,喜滋滋地拉了湘湘的手,笑说:“我是替你高兴嘛。哪个男人娶了姐姐这等尤物,才是他的福气呢。”
这句话,倒也不算是言不由衷。
湘湘微笑抿唇,“你这张嘴呀,倒是将来谁娶了你,那日子才叫热闹。”
红叶一怔,神情暗淡下来,“我这个性子,只能惹人厌,哪里有人喜欢?”可不是,自从上次从山下叫来之后,宋离便一直躲着她,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似的。
原本,她也不稀罕他理不理她,反正只要她高兴,他总归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那次……那次……在他面前那样,饶是她脸皮再厚,她也不敢再去招惹他呀。
唉!都怪她自己,吃什么吃?像八辈子没吃过馄饨似的,这下好了吧?
活该活该!
她懊恼地坐下来,拿起一颗葡萄,愤愤地丢进嘴里,转眼,想起什么似的,又慌忙吐出来,一手抓了茶杯,急急嗽口。
“呃?这是什么?”红叶捂住喉咙,变了脸色。
一口茶,怎么喝得满嘴跑?
湘湘睇她一眼,奇怪地问:“不是菊花吗?”
红叶松了一口气,放下杯子。咬一口,清香四溢。果然是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