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侧身避过,那刀势却未稍减,眼看便要毫不留情地斩向仍坐在原地的红叶。
红叶蹙眉,端碗的手微微一抬,手势还未用尽,那黑衣人忽地一跃,跳高半尺,嘴里骂道:“哪个不要脸的小贼,躲起来暗算你大爷?”
那黑衣女郎俏目一转,冷冷嗤道:“人家早就站在那里,是你们自己瞎了眼没看见而已。”
红叶心中一震,倏然回头,却见青衫的人影,站在幽暗的角落里,也正望向她。那眼神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不加掩饰,坦白得令人心颤。
是他!他来了!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欢呼,雀跃。
所有的不甘不忿一扫而空,眉梢眼角盈满动人的喜气。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不情愿,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在心底满足地叹息。
黑衣人中有人面色一变,月兑口说道:“是万剑山庄的人。”
使刀的黑衣大汉面容一敛,眼中似有犹豫之色。
此时此地,他实不欲与万剑山庄结怨。
然而,那女子手中的东西又务必夺回来,否则……
想到这里,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恨恨说道:“我们五绝门与万剑山庄向来无犯,这一次,也望少侠能袖手旁观。”
这一声少侠,已是他的极限。
红叶听了,笑着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侩,“这是自然。你们两边只管去拼个你死我活,与我离哥哥有什么相干?”
她说着,快步走到宋离身边,挽了他的手,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宋离拧紧眉头,轻轻格开她,正色道:“习武之人,路见不平,焉有不拔刀相助的道理?”
红叶瞪大了眼睛道:“人分两路,道理各执一边,你能够帮谁?”
“自古正邪不两立,五绝门要杀的人,我万剑山庄当然是要保。”宋离扬眉,说得理所当然。
“好!好!你这是摆明了跟我们五绝门作对是吗?”黑衣大汉怒极。
红叶听了,凛然一颤,望着他沉静清澈的眸子,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搅在一起,全然不是滋味。
黑衣女郎嘿嘿一笑,负手站到一边,清冷的眸子嘲讽般地扫过红叶阴郁的眼。
红叶也无心理她,竟呆在那里,浑忘了周遭一切。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五绝门?万剑山庄?正邪不两立?
她心中一颤,随着他的脚步回过身来,痴望着他的背影。
他笔直地站在那群黑衣人中央,青衣长剑,壁立如山。只有微风轻轻鼓动他的衣角,如碧波荡漾……
一直荡,一直荡,荡进她的心底。
红叶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挣扎,表情很是古怪。
这样怔得一怔,场中形式又变。
原本是分别围攻两个人的圈子,却因那黑衣女郎的置身事外而全部加诸于宋离身上,其间惊呼叱骂之声不绝于耳。
红叶又急又气,一眼瞥到脚边的酒坛子,想也不想,抬脚踢了过去。
黑衣女郎随手接住,瞟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姑娘看你不顺眼而已。”红叶说着,脚尖一勾,又一坛酒飞了出去。
那女子哂然一笑,侧身避过。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酒坛摔了一地,刹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宋离轻喝一声:“红叶!”
红叶站住,涨红了脸怒瞪宋离。
宋离叹一口气,道:“不可!”
说话之间,只见他青衫飘飘,长剑如雷霆奔袭,眨眼间又连伤三人。余下的黑衣人心中惊惧,各自停了手,分四面站住,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红叶心中—软,面色柔和下来,叹道:“你要做英雄,我怎会拦你?”
宋离一怔,直觉这话不妥,想要辩时,却见那些黑衣人倏地散开,左冲右突,东西狂奔,似是在布什么阵法。
他凝神细看,不敢大意,那些驳斥她的话语,便没有说出口。
黑衣女郎见惯这样的阵势,面色一变,人已跃起。
那些黑衣人岂容她逃月兑,突然之间,倒转阵势,意图将她困在核心。
却在这时,挂在馄饨摊前的风灯骤然熄灭了,一个个庞大笨重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抛过来。黑衣人骇了一跳,纷纷走避,那阵势一乱,女郎已月兑出身来。
她站在屋檐上回望,月光下但见她眉清如水,人淡丽得仿若透明一般。
她望着宋离,微微一笑,道:“多谢你朋友刚才的好计谋!这一坛酒是送给你喝的,你收了我的礼物,再帮我挡住这群废物,我也算不欠你什么了。”这句话未曾说完,但听得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那女子已经走远了。
宋离伸手接过她临走之前抛来的酒坛,有些啼笑皆非?
照她说来,他打这一场架,倒是为了这一坛酒了?
“不好,那丫头跑了!”黑衣人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叫糟。
料想回去不好交代,于是,个个迁怒于宋离。
眼看着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红叶慢慢从阴影中踏出身来,冷玲一笑,道:“五绝门的人连一个小丫头也抓不住,倒去为难一个闲人?传出去,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领头的黑衣大汉瞪她一眼,恶念陡生,双手一错,便要抓上她的肩头。
宋离长剑一抖,挡在她的身前,保护的意味极度明显。
黑衣人打了个手势,正待合力围击,月光下,却见红叶在宋离身后伸出三根手指,摇一摇,再摇一摇。
他瞪大了眼,心下骇然。
那手势又变,顿得一顿,向他身后挥了一挥。
他面如死灰,吸一口气,咬牙道:“追!”说着,身形已如急矢一般投向黑衣女郎消失的方向。
其他黑衣人愣了愣,连说个威风的场面话来退场的勇气都没有,霎时,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宋离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就连那胖胖的老板也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惟一一个没有被摔坏的酒坛,苦笑。
“你当真要把那酒坛子带回山上去?”
上山的路,宋离走在前面,红叶跟在后面。她一路紧赶着,气喘吁吁。
“嗯。”
“这一坛酒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值得你巴巴地带回去?”她越想越不服气。
“嗯。”
她眼中开始冒火,“莫非,你是觉得她漂亮,连她随随便便扔给你的东西也成了宝贝?”
宋离习惯性地皱眉,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你怎么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她瞪了他怀中的酒坛子一眼,冷笑。
他摇头,觉得她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既然是礼物,而你又接受了,便不能因为礼物本身的贵贱,或是赠送人的亲疏而轻视它,嫌弃它,随便将它丢弃。这是对人对物起码的一种尊重,你懂吗?”宋离的声音缓慢清晰,如流水一般清澈。
红叶的嘴角不屑地弯成弧度,道:“傻瓜!你以为她是诚心要送给你的么?”
宋离叹息,“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接了。”说着,抖擞一下精神,笑道:“好在,大师兄嗜酒,这东西也不是全然无所用处。”
红叶见他并不是想珍藏起来睹物思人,遂失笑道:“你这人哪,就是这么死心眼。”
宋离正色道:“这不是死心眼,这是原则。”
“就像你自己的东西,你死都要拿回来一样?”红叶抿唇,眨眼,故意闹他。
宋离脸一红,别过头去,神情之间极不自然。
红叶猛地想起那晚他去拿回银子的场面,俏颜飞上两朵红晕,低了头,眸底酝着淡淡的喜悦。
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惟有鞋底摩擦着青草发出的沙沙声,在黎明中听来,如一首无字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