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他的脚步,微微有些气喘。
沿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在看他,他却一律视而不见,反而越走越快。
渐渐地,她有些跟不上他了,噘着嘴,止住步子,想喊,偏又忍住,俏目一转,她心里已有了主意。
她偷偷拔高身子,贴地而飞。做鬼,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像现在,岂不是省时又省力?
“到了。”高泽恺忽然回过身。
她一惊,直直地跌下来,乱成一团。
“你在干吗?"他蹙眉,如果他没有看错,她刚刚应该是从空中掉下来的吧?她跳那幺高做什幺?
“没有,我……我试试新鞋子。”她心虚地瞄他一眼,迅速低下头来。
他心里却是一酸。就像他小时候,妈妈给他买了新玩具,他便兴奋得整晚睡不着,非要连夜玩个痛快不可。然而,这种感觉,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再有了。
“没有摔着吧?"他柔声问。
她有没有听错?殷灵愣愣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怀疑,至少也该责备她几句,然而,他竟什幺也没说?
见她不动,高泽恺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她伸出手来,“还不起来?"
“哦。”她回神,攀住他的手,一跃而起,脸上早已笑逐颜开。
他转眸,避开她的视线,望着头顶一团峥嵘的树阴。
夏天刚刚过去,没想到,这棵沉寂了好多年的艺树竟然开出满枝花朵来。它们一朵一朵独立绽放,招摇于这深秋的季节。这个现象,极不寻常呢!
他怔怔地望着树,殷灵怔怔地望着他。
阵阵淡雅的清香随风而来,偶尔,几朵白色的小花从眼前滑过,轻悄地跌落在地上,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
“呀,你看这花。”一朵落花沾在殷灵的衣襟上,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放在掌中旋视。
小小纯白的花朵立在她纤细的掌心中。花瓣上笼着一圈鹅黄的色泽。虽是落花。但不软弱,显出一股精神。
“这是什幺树呢?开这样美的花?"她赞叹地说。
“咦,这花没有心呢。”她忽然发现、拾起脚边其它落花,“真的,真的没有花心,是空的。”
她惊愕抬首,仰望花树,喃喃地道:“它真的是枯死了好多年的吗?为什幺,它还能活过来?为什幺这花,没有花心?"
她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小泵娘。这花本来就没有心。”小路上走来一个挑担的老人,笑嘻嘻地说。
殷灵吃了一惊,本能地往高泽恺身后躲。
老人眯眯眼,“你们不记得我了,那天,在溪边……”
“哦!"高泽恺想了起来。那天去杉树林的时候,轮椅在半路出了事,差点滚进溪水里,当时,老人就在溪边钓鱼。
“你好。”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见他似乎没什幺恶意,殷灵好奇地从高泽恺肩头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您……真的见过我?"
“小泵娘的记忆力,不会比我老头子还要差吧?"
“您真的看得见我?"这一次,她跳了出来,几乎撞翻了老人手里的担子。
“殷灵,别胡闹。”高泽恺柔声呵斥。
“呵呵,没关系。我们能见面,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是不是?"老人笑看殷灵。
“对对。”殷灵赶紧附和。
她心里觉得亲热,忍不住挽了老人的手,咬着耳朵问道:“难道,您一点也不怕我?"
“人老了,还有什幺好怕的?再说,过了这些天,他倒越活越健康,我还怕什幺呢?"老人向高泽恺努努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不属于老人所有的狡黠。
“那,您为什幺说这些花本来就没有心?"殷灵念念不忘掌上的落花。
老人笑一笑,道:“没有就是没有,哪有那幺多为什幺?"
没有就是没有?怎幺可能?一朵花怎幺可能没有花心?
殷灵不甘地仰面,注视花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它们只是在等待,等了一世又一世……”她顿一顿,眼神有些迷茫,“等得连心都消失了。”
斑泽恺的心,猛地一缩,突如其来的莫名伤痛。
仿佛一个埋了很深很久的伤口,正在破痂而出。
“你信不信,世上有一种情缘,是经过几世的等待,只为了一刻的相遇?"殷灵微偏着头,双眸灼灼粲亮,凝望着他,说不清的期待,道不明的喜悦,挥不去的忧伤,在其中恣意翻腾。
“我相信。”毫不犹豫地,他月兑口而出。说了,才觉心惊,他以前是从来不信这个的啊。不信神仙鬼怪,不信宿命前缘,然而,这一刻,竟在她专注温柔的眼眸之下,轻易交了心,投了降,泄了底。
“甭管信不信,来来来,我这里有姻缘饼,你们尝尝。”老人卸下肩上的担子,热情地插进话来。
“姻缘饼?"殷灵好奇地问。
世上怎幺会有这种食物呢?难道吃了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姻缘?
她兴致勃勃地拣了两块,递给高泽恺。
“不,我吃不下。”他摇头,伸手掏了钱给老人。
老人笑着摆手道:“这是咱们碧水村的习俗,村里哪家办喜事,小伙子姑娘们就要去讨姻缘饼吃,谁吃到了中间有红心的饼,谁和谁就是天生一对,宿世情缘,躲也躲不掉了。今天,正好赶上我儿子娶媳妇,你们也尝尝吧。”
斑泽恺推辞不过,接过饼咬了一口,殷灵也咬破了另一块饼,二人同时惊异地抬起头来两块饼之间赫然露出两点红心。
“怎幺会这幺巧?"高泽恺赶紧一口将剩下的饼塞入嘴里,一颗心却怎幺也无法平静。
宿世情缘,躲也躲不掉。他和她?怎幺可能?然而,怎幺又不可能?不然,他怎幺会来到碧水村?不然,他怎幺会无缘无故撞进杉树林?怎幺会结识她?又怎幺会令他心绪大乱?神魂不舍?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莫名而来的寒意就这样在那之间将他淹没。
“哎,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吧?"殷灵避开他震惊的眸子,笑得云淡风轻,心里的苦味却在一瞬间泛滥开来。
“呵呵。”老人笑得开心,连头顶上都圈出一层淡白的光晕,“还是小丫头聪明。我这担里的饼啊,十有八九都有红心。办喜事嘛,就是图个彩头。刚刚看你们是外乡人,唬你们玩的呢。”
斑泽恺勉强挤出一丝笑脸,心中的疑问虽然释然了,但刚才那分惊心,却依然令他情绪不平。
她为什幺对他这幺好?他又为何如此关心她?
仿佛麻木已久的心正在被她融化。一切都超月兑了他的掌控,他管不住自己了。
他该拿她怎幺办?他忽然好害怕自己的心……
殷灵却怔怔地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呵!婧,你还是不放心,你还是来了。
天使婧的身影从老人身上慢慢淡出,升上天空,对着殷灵扇动三下翅膀,然后一直升,一直升,升上那云层,终于不见。
这一次,她不伤害高泽恺,她只想提醒他,他命里注定的缘分。
躲,是躲不掉的。因为,那是一条走上去就无法回头的路。
第八章
一踏进医院大门,殷灵便感觉到气氛不对。
几个交头接耳的护士见了高泽恺,故意把话说得更大声,非要引起他的注意。
“你们看见没?这几天夜里,老是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医院里晃来晃去。”
“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女鬼只喜欢英俊的男人呢。”那女人说着,吃吃地笑起来,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高泽恺。
“是啊是啊,昨天那男人叫得多恐怖。还有,我听说被鬼缠了的男人多半就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傻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