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响起,梨园声籁直达天际。
邵馨玉一直不明白……他为人虽浪荡不羁,可也未曾得罪人,何以他总能在霍无痕的眼中看见仇视呢?姑且不论这些,他还是先捉要犯要紧。
当府衙官兵逐渐包围上胡不归之际,突然,挽朱的侍婢由内奔出,大喊失火。
这么一闹,寻芳客们莫不仓皇逃离现场;这么一骚动,原本已经盯上的目标,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踪影。
捕快回报,邵馨玉只是报以冷笑而不答。
轻云经这么一声张,也损失了不少生意。原本该是大赚的湖会上,这会却成了落汤会,当然她是不会轻易放过挽朱的侍婢。
轻云先到大厅,向众爷们一一赔罪。
原本的四魁会,倒成了流会,不少远道慕名而来的宾客,莫不大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轻云费尽口舌,才平息了这场突发状况。
看情形已稍稳定下来,轻云即往挽朱绣阁行去……※※※
走过桂花径,来到挽朱的闺房绣阁,只见挽朱的侍婢们全在外排排站,轻云便问:“刚刚是谁出声嚷嚷的?”
轻云这个鸨母可非普通货色,她曾是叱吒江南、风靡河房妓馆之顶红才女,人称“红拂”的知名粉头。
轻云责备的口吻一现,侍婢们更是噤不敢答话。
轻云凤眼一瞄,她们六人吓得直发抖,各个脸色发青……其中一名婢女鼓起勇气回道:“嬷嬷,我……”
就在此时,挽朱拉开大门——“嬷嬷,是我叫她们去喊的。”挽朱梳斜髻,著红衣,显得十分地慵懒。
她这么一说,更令轻云生气了!
挽朱明知今日是每月一度的湖上会,她竟这么藐视咏蝶阁的老规矩——不放过任何的发财机会。
“挽朱,你倒说说,为何要这么做?”轻云收起愠色地问她。
挽朱是个骄气过纵的女子,一向不太卖轻云面子。由于她也替咏蝶阁赚进了不少帐,轻云也不太为难她。可是这回,她犯了轻云的大忌,阻挡了轻云的财路,轻云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嬷嬷,我人有点不舒服,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烛火,才会引来一场虚惊,……我有错吗?”挽朱露出一副病态,恹懒懒的。
轻云见状,也无可奈何!
不过,自挽朱出来到现在,她房内似乎另有客人。
“你房内有客人?”
“嗯!”
有客人也好,至少不是不事生财。
轻云气也不生气了,不过嘴巴仍是嘀咕好一番才肯走人。
她不骂挽朱,倒是六名侍婢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
轻云一离去,挽朱才松下一口气:“你们下去准备几道小菜送上来。”
“是,挽朱姑娘!”
她们一退下,挽朱便转身回房……※※※
房内的上客,即是官府四处追缉的——胡不归。
“怎么了?”胡不归问她。
挽朱耸耸肩,坐在他的身侧。
“酒菜待会便上来了。”瞧她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胡不归也知她八成是受气了。依她这娇纵脾气,鸨母不念她几句才怪!
挽朱本是江西人氏,与胡不归是同一故乡之青梅竹马。
两小倒无猜,只可惜环境逼得他们不得不拆散。
挽朱来到宛阳县,胡不归也是辗转才打探得知。
为了生活,他一个书生沦为草莽山贼,从无到有,杀人掠夺,无恶不作;而今,他亦不敢将实话告诉挽朱。
挽朱还当他出手阔绰,是因商人身分才发迹的。
“仕儒,你何时带我走?”她斜倚在他的胸膛上。
挽朱虽出身粉头,可是幼时编织之梦未失,仍心存一丝期盼,冀望能从良寻个好归宿。
“快了!再不消一段时日。”
他老以这个理由搪塞她;而她并不知,她青梅竹马的爱人归仕儒,乃京城重金悬赏、欲缉捕到案的江洋大盗——胡不归。
遍仕儒为免挽朱遭他所累,故他丢去多年的伪装,恢复本来真面目。他原以为再也没有胡不归这个人的存在,可是情况似乎有变,有人认出他来了。为防万一,只好先躲进挽朱绣阁。
河房乃人杂之处,什么三教九流、地痞流氓、高官爵爷,莫不往此处钻,也因此造就了他好藏身之处。
“老以这话搪塞我!”她半怨半怒地娇嗔著。
胡不归见她心生不悦,便加了剂安心贴予她:“这里有五千两银票,先给鸨母当赎金前款。”他由怀中取出一张颇富盛名的合记银票予她。
“五千两?”
“你这下安心了吧?”
“不!以我之身价,没个上万两是赎不动的。”挽朱在这受裁培,也有十三年光景,轻云嬷嬷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的。
“好!一万两银票。”他二话不说,又取出一叠银票,由其中取出两张五千两银票道:“一万五千两,够不?”
挽朱见他诚意方殷,顺手推回银票。
“银两,挽朱不缺。你既有心,挽朱也意足了。”
此举引来他的不解:“你什么意思?”
“要赎身,挽朱有银两、黄金可赎。”
胡不归不明白,她既有银两、黄金,又怎么不月兑离青楼呢?在这种善恶交杂的环境里,纵有满月复才情,也只是白白地浪费在此浊流中罢了!
“既有,何必再委身于此?”
“这你就不懂了。在这里,我一介女流,才不用怕受欺凌。”
“那为何问我何时带你走?”她这话可不是前后有矛盾吗?
她也知他的疑惑。
“现在有你出现,所以我才想过要离开此地。”
原来一切全为了他!
胡不归狂笑……在她心中,她仍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他还以为,挽朱在这享尽荣华,早忘了故乡的旧约了。
※※※
酒菜上桌,他们话起当年往事;而此时,邵馨玉早登上挽朱绣阁琉璃瓦上。
苞踪了这么大半时日,岂容他再兔月兑?悄悄移开瓦片,眼前此景令邵馨玉心中暗忖!
“这么会享受!绝色美女在侧,醇酒、佳肴,胡不归呀胡不归!你这临死前之一宴,可真丰盛啊!”
四大花魁,各坐落于咏蝶阁四方。照理说,他伏在瓦上,除非是顶尖高手,否则是绝不会有人瞧见他的身影;可出乎他意料的,霍无痕打一回阁,即眈视住他的行踪。
霍无痕坐在双凤床上,直盯著瓦上怪客瞧著。
邵馨玉可是受过训练的文武状元,她的逼视早引来他的注意。
邵馨玉悄悄放回琉璃瓦,一跃翻下约两层楼高的阁楼,迅速换回儒装。他的突然消失,令霍无痕心惊!“人呢?”她探向窗外去,心想,莫非他是鬼不成?才一下子即不见踪影,奇也!敝也!
霍无痕左右上下、仔仔细细地找了约半刻时辰,她已然确信没人。
当她一转回头,倒抽了口气!眼中明显的惊吓,在片刻间即恢复平静。
“邵爷,您何时上来的?”
她的口气略微颤抖,而且是明显压抑著情绪。
邵馨玉嘴角微微一扬,道:“刚刚。”
霍无痕在短短三秒内调适回心情。
“邵爷,您忘了规矩了?”
在咏蝶阁里,想见花魁,还得经过引见、安排时刻才得以上来。
而今邵馨玉却在无人自请的情况下匆匆上来,这……于理可不许的。
“没忘,我也是照规矩来的。”
“哦?”
“是轻云大姐带我上来的。”他还举得出人证来。
霍无痕存心拆他台,接著又问:“是嬷嬷?”
“不然还会有谁叫轻云呢?”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待她伺候,便倒起茶欲饮。
霍无痕收起疑心,又问:“有吩咐嬷嬷送来酒菜吗?”
“有。”他一饮而尽,十分自在潇洒,让霍无痕要捉把柄亦无从捉起。果真,不一会工夫,侍婢已送上酒菜,证明他并没有欺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