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可瑞掖好被子,熄了灯,安晨静静地坐在床沿,可瑞闭着眼睛问她:“姑姑,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
安晨握着他的手,她以为自己有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可是这些年来,她似乎也能习惯这种心绞的疼痛了,“可瑞这么懂事,会比同样年纪的孩子更早长大哦!”
“真的吗?”
“真的。”
可瑞忽然睁开眼睛,“姑姑,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和你睡?”
安晨微怔,见可瑞失望地垂下眼帘,她轻笑着拉着可瑞的小手起来,“姑姑好久没有抱可瑞了,让姑姑看看,可瑞有没有沉一些。”她将可瑞抱在手臂上坐着,一边往主卧室走一边笑着说:“怎么办?可瑞长大了,姑姑就抱不动可瑞了。”
可瑞轻轻趴在她的肩头,小小的脸蛋蹭了蹭她的脖颈,“等我长大了,我可以抱姑姑。”
安晨鼻子一酸,只觉得难过。
很多时候她都后悔,悔不当初,这孩子从一出生,便成为她所有疼痛的来源,只要看着他,林墨阳算什么?董文娟算什么?
一种疼痛被另一种更深沉,更刻骨的疼痛所取代。
她羞愧悔恨得无以复加。
凌晨的时候窗外开始下雨,夏天的雨来得急且燥,可瑞握住她的一只手指睡着了,她轻轻动了动,想要悄无声息将那只手指抽出来,可瑞小小的眉头皱了皱,整张睡颜上都写着委屈。
她终是不忍,轻轻握住他的小手。
小孩子的手柔软娇女敕,美丽得不像话,她想起他出生的时候,浑身皱巴巴的,医生在他上拍了几下,他哭得很响亮,手术台上的她,也哭得一塌糊涂。
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安晨吸了一下鼻子,将酸酸涩涩的感觉强吞咽了下去。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重新让她回到那个时候,她还会那样怯懦吗?
这个小生命,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地长大,月兑离她的身体,仍然在继续长大,终于长大到她不能假装他不存在的地步了。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雨势更急。
可瑞往她怀里缩了缩,轻轻呢喃一句:“妈妈——”
她浑身一震,直觉得那道闪电,劈得她精魂俱散。
“小晨——”
她躲在被子里,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慰保护她,窗外的风声雨声轰隆作响,声声都敲击在她脆弱的心房上,而她只需要躲起来,然后一切暴风雨都会过去的。
“小晨?”
不要再叫她了,叫她她也不会答应的,一旦答应了,就会被恶鬼吃掉的。
“小晨,我进来了。”房门被扭响推开,她在被子里发着抖。
进来就进来吧,反正她呆在被子里,是死也不要出去的。
“小晨?”有人轻轻扯着她的被子,她额上的汗水滑到眼睛里,有些难受。
“小晨,这么热,你不闷吗?”虽然是在下震雨,可是现在三九伏天的,这山上的别墅也没有装空调,将自己严实地裹在被子里,不会更难受的吗?
“小晨,不要怕。”来人温柔轻哄。
她嗓子里几乎要嘶叫出来,不要管我。
她不过是怕打雷下雨而已,不过是怕这个而已,她都怕了十多年了,都怕习惯了,再大的风雨都会过去的,她只需要将自己藏好就可以了。
不要管她,不行吗?
来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室内一片静寂,她轻轻松了口气,现在,她只需要等这场暴风雨过去就好了。
“轰隆——”
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就在这时,作为她护身符的被子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抽走,她像战场上丢了盔弃了甲的士兵,再无任何反抗的能力。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老式未关的窗户拍打着窗壁,“哗啦”一声碎响。
那瞬间的光亮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她原本白晳的脸上失却了血色,惨白得让人心疼。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抱住,有人在她耳边说:“怕的时候,我比较喜欢你抱着我。”而不是一床没有生气的棉被。
她往温暖处缩了缩,嘴唇微微颤抖,“林墨阳?”
“嗯,是我。”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她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名字,却还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谁,她的脑子里钝得厉害,可是却渐渐心安,觉得疲累。
他胸口的心跳声,他颈动脉血液的流动声,他的鼻息声。
一切都让她觉得安心。
是他火热的手先握住她的腰,还是她冰冷的唇先碰触他的喉结?
窗外的雨声风声更急,催人心肝,室内的温度那样高,灼热得让人失去理智。
她唯一的本能,便是紧紧地攀上他,抓住他,抱着他……
包容他……
第3章(1)
中介打电话来确认:“林先生,您在山上的别墅确定要出售吗?”
林墨阳脸上的表情一凝,“是的,你们看着办吧!”
币掉电话,他看着桌上堆满的文件,忽然心生了烦躁,打开抽屉,原本放着雪茄的精致木盒空无一物,伸手在身上模出一包烟,居然也是空的,将烟盒在掌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林墨阳双手捂住脸,自觉有些狼狈不堪,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心里反复问着这个问题,却找不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扣门声响起,林墨阳打起精神,“进来。”
陈秘书抱着一堆文件进来给他签字,看着一张张白纸黑字,林墨阳有一种几欲崩溃的愤懑。
她呢?
是否有一天,她会以和他相同的姿势,去与另一个男人缔结一世的婚约?
“哗——”钢笔划破纸张发出微微刺耳的声响。
室内的老板和秘书均有些怔愣,陈秘书反应过来,忙微笑着说:“我再去打印一份。”
林墨阳点头,“麻烦你了,这些文件都给黄经理送过去吧!他签字和我签字是一样的。”
呃——“是。”老板不是要亲自坐镇本市分公司吗?怎么现在又好像并不太想管事似的?
林墨阳站起来,“我有事先离开了。”
“是。”陈秘书怔怔地看着林老板离去的背影,老板到底是为什么心血来潮要留在本市?
……
敝怪的!
开车到山上的老别墅,这别墅是民国时期建造的,以现在的眼光看是有些简陋的,但偶尔置身于此,难免有沧海桑田之感。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房子还在。
他的祖父祖母曾经在这里住饼,他的父亲母亲曾经在这里住饼,他和小晨也曾经在这里住饼。
昨夜大雨倾盆而下,他忽然就想起了这所老别墅,想起了这所老别墅里曾经有过的抵死缠绵。
他一时心焦气躁,也不管才凌晨两三点,打了电话给中介,要求将这所别墅给卖掉,亏得人家看他林大老板的面子,唯唯诺诺,也难怪今天上午又特意打电话来询问一次。
推开缕空雕花的铁门,刺耳的吱呀声划破山中的寂静,被擦得黑亮的名贵皮鞋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仿佛可以看见道路的尽头,那个身穿纯白色束腰连衣裙的女孩子,巧笑嫣然。
“林墨阳,我们月兑掉鞋子吧,这样可以给脚底板按摩。”
扭开大门,那个女孩子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话。
“为什么你要留长发?真讨厌,留长头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比女人更美丽?”
……
“我?”女孩子微微抬着下颌,“如果你把我给比下去了,我才不要当你的女朋友呢!多伤自尊啊!”
……
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微笑起来,扶着楼梯扶手上楼,二楼左手边第二个房间是主卧房,最里边的,是她曾经住饼的客房。
他以为他会想看看这所房子现在的模样,最终却只是打开了那一扇曾有过她的房间的门,屋内的摆设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正中的大床,靠墙壁的大衣柜,还有那扇破碎过后新置了玻璃的窗户,林墨阳走到床沿坐下,床是老式的绷线床,此时发出吱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