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曜推开卧室的窗户,冬天寒冷的风立刻窜进屋里。站在风口处的他,却好像比那寒风更加冷厉几分。
是什么让他看起来如此心事重重?
季默羽回台湾已经有两个星期了,他聘请了全台最好的脑科医师帮她治疗,可是她的失忆症状却毫无进展。
但这并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他最担心是她的精神状态。
现在的她和过去极为不同,除了一样的眉眼外,几乎就像另外一个人。没有明朗的表情,缺少了撒娇的举动,丧失了气呼呼嘟嘴的模样……她变得安静,变得沉默。
她的心就好像突然间竖起了高高的围墙,任何人都无法突破,同时也把她自己隔绝在那道围墙里。
她对人有了深深的戒心,将她自己保护了起来。
失去记忆,会让人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吗?
他找了好几个心理专家咨询,他们都很肯定地告诉他,当记忆受损以后,人类的确会变得加强自我保护。
而他必须改变这种状况,不然也会影响她恢复记忆的进展。
“哎哟!”就在他沉思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轻呼。
他飞快地跑出卧室,脚步不停的冲进隔壁书房——只见季默羽跌坐在一堆书籍中间。
石曜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目光上下小心的梭巡她。“怎么样?有没有被书砸到?”
“没有。”季默羽面露尴尬。“我想拿一些书看,谁知道看到书架最上面那一层的相册,就想去拿,结果手太短,一踮脚,也不知怎么就摔了下来……”说著她就低下头,好像做错事的小孩似的。
“你没有受伤就好。”一整排书都倒了下来,她没有被砸到已经是万幸,几乎就是奇迹,他又怎会责备她呢?
“你放著,让我来整理。”石曜放开她,将掉在地上的相册捡了起来。“你拿去旁边看吧!我早就应该拿给你。”最近他是不是也有些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一直不曾想起。
“我一个人看可能不明白。”季默羽慎重地将相册抱在怀里,眼里有著期待,也有些紧张。“相本中都有些什么人?”
他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她想看到谁,但又怕勾起她的伤痛。
“你的相册很多,这是我们订婚时拍的,其他的都收在储藏室,等过完年我会让仆人全部拿过来。”石曜和她一起走出书房。
“我擅自跑进你的书房,你不生气?”她抬起眼望著他。
“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皱了下眉头。“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生气呢?”
季默羽好半晌没有说话,等他们走下楼来到小客厅时,才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石曜,我有上网查过一些关于你的新闻,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人物,而且网路上的那些报导,和你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石曜又感觉到她眼里异常凛冽的光芒,即使她有意收敛,但他还是无意地发现过许多次。
“你想说什么?”他嘴角依然噙著笑,语气却有了些疏离感。
“没什么,只是觉得外人可能根本就不了解你,就像你说的,人要多接触才能互相了解。”她对他嫣然一笑。
石曜带著深思的表情点了点头,现在的她,就连思考方式似乎也和过去不太一样,这也是人类自我保护本能的表现吗?
“我们来看相册。”她迳自坐到沙发上,表情刹那间变得很温柔。
那抹温柔吸引了他的目光,在她翻阅相册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凝视著她。
这本相册从来没有被她翻阅过——这也是之前他会遗忘掉的原因,而此刻她却看得津津有味。
“这两位是你的父母吗?”她抬起头,嘴角扬著淡淡的笑容。“他们看起来很慈祥。”
石曜坐到她身边,视线落在相册上他们和父母的合照。
“他们真是个好人,其实他们根本没有义务将我带离孤儿院,还让我过著优渥的生活,更当我是亲生女儿般抚养。”她重复著他曾告诉过她的故事。“现在已经很少有这么善良的人了,何况我父亲只是你父亲欣赏的学弟而已。”
“你觉得他们根本没有义务?”石曜的身体再度紧绷,她的话让他不得不感到诧异,这和她过去的想法又有那么一点出入。
“怎么?难道你觉得他们有义务……就因为我父亲当年曾经借给你父亲十万元?不过,他后来不也连本带利都还给了我父亲吗?”她放下相册,嘴边噙著淡淡的轻蔑。“只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就应该抚养无依无靠、被送进孤儿院的我吗?”
“我并不觉得这是他们的义务,可是他们一直那么想。”石曜假装没有看到她轻蔑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他们最后一次争吵时她说过的话,他觉得混乱与疑惑。
“其实我应该去看他们……”季默羽的表情笼罩上一层后悔。“他们移民澳洲后的农历新年,我们都不在一起过,还是……因为我的事,你特意让他们回避?”没有发现石曜脸上异样的表情,她直接问道。
“往年我们都会飞去澳洲探望他们。”他的眼神充满探究。“我爸因为心脏病的关系必须提早退休,我妈为了让他远离一切繁琐的事务,勒令他去澳洲定居。不过我爸是闲不住的人,他在那里也经营农场。”
“澳洲的确是个适合休息养老的国度,碧草蓝天,空气清新,人们极为悠闲,又有阳光海滩……如果我老了,应该也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定居。”她随口说著。
石曜的目光诧异地立刻从相册移到她的脸,看到她嘴边那抹恬淡的笑容时,顿时他竟无言以对。眼前这个思路清晰、善解人意的女子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季默羽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怕我多想?今年你不带我去澳洲是正确的决定,我现在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去了也只是给两位老人家增添麻烦。”
石曜依旧沉默,他审视她的眼神里更增添了一丝严肃。
季默羽说完话,就将注意力移到相册上,她认真的翻看著一张又一张的相片,眼里扬著难测的光芒,似乎在寻找什么,也似在确认什么。
“订婚典礼看起来很棒,我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我们是因为爱而结合的吧?毕竟从离开孤儿院以后,我就一直和你们住在一起。”翻完相册,她才又抬起头,看著他的眼神里有股奇特的锐利。
石曜深思的目光不可避免的与她询问的眼神撞个正著,他的眼眸也在刹那间变得深邃。
“是的,我们一直都在一起。”说完后,他就移开了目光。
“你今天好奇怪。”季默羽冷漠的凝视他。“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只是在想,不管有没有记忆,一个人都应该不会真的迷失自己。”他的视线重回她的脸上,变得益发沉稳。“你知道吗?你比过去有主见,也比过去坦率。以前我不知道你很多的想法,现在你都给了我答案。”
她挺直脊背。“我刚才说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吗?”她也比过去更加敏锐。
“你失忆前和我说过你讨厌澳洲,觉得那里没有活力、太过沉闷。现在我想那只是你和我吵架时的气话,以及许多事……我一直对你有误会。”石曜垂下眼睑,那一刻,他有些疲惫。“也许我太忙于工作,而一直忽视了你的感受。”
季默羽黑色的眼眸变得愈加犀利。“那么……你是觉得我刚才说的话,不像是‘我’说的,起码不像你记忆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