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玄玉,—手抚着胸口,欣慰地吐了口大气。
袁天印微微笑道:“因此乐浪那方面,王爷就别再多想了。”
这才知道余丹波与乐浪之事,是袁天印刻意造成的,玄玉有些惭愧地垂首。
“让师傅为我操心了。”
袁天印不以为意地摇着手,“王爷也只有这事能让我操心,比起其他人,王爷算是好多了。”他这点解不开的心结算什么?那些皇子们的事才让人头疼呢。
“其他人?”除他以外,难道袁天印还另收了其他徒弟不成?
“很久没同你聊聊了。”袁天印想了想,带笑地往椅内一靠,“今晚,咱们师徒就就来谈谈人心这个东西。”
“人心?”不得不搁下公务的玄玉,对他所起的这个课题有些意外。
"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袁天印随意举了个例,“圣上所诞四位皇子,王爷了解多少?”
玄玉识趣地一笑,“我想听听师傅这旁观者的见解。”对于这等问题,玄玉知道,由自个儿这局内人看,远不如他这局外人来瞧得明白。
既是如此,袁天印清了治嗓子后,便不客气地开始作评。
“太子灵恩,多谋善嫉,善收买人心。太子在朝中一面整顿吏治,暗中偏袒臣私,表里皆风光,对下则进言发展农桑,减轻赋税与徭役,广积民心。”
“这我知道。”或许他人不知灵恩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这皇弟可清楚了。
“宜王凤翔,培植羽冀,铲除异已。”袁天印再转至锋芒甚露的凤翔身上,“闵禄与辛渡,在剿叛贼有功后,随即擢升为山西府螵骑与车骑将军,而那些原本还处于观望、想捡边站的太原官员,在宣王斩了异姓王后,莫不飞快靠拢宣王,就怕没了人头。”
玄玉颔首同意,“虽然老三这法子是血腥了点,但不能否认,这的确是收效快速。”“晋王尔岱,不露声色,远朝政、积军心。”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宝时竖紧了眉。
“康大人送来消息,晋王有意请兵三十万,兵优益州。”弯身拉来案旁的火盆取暖后,袁天印警告似的看首他,“王爷可别小看了晋王,袁某以为,晋王此次出兵,只蠃不输。”
“德龄呢?”玄玉摆摆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以逸待劳。”
“怎么说?”尔岱那方面他尚可理解,但德龄……
袁天印缓缓透露出他还不知的消息,“今日袁某至康大人府上走了一趟,康大人说,信王派人到了他府上。依信王之意,东西运河,西起洛阳东至扬州,按理,漕运之权,扬州当享一半。”
他淡淡轻哼,“老四想捡现成?”
“乍看之下,信王是见运河日后可兴富利,因此他扬州也要分一杯羹。”袁天印边点头边说出德龄表面上所作的工夫。
玄玉随之接口,“其实他是想掌握漕运。”
“正是。”袁天印笑吟吟地朝他拱手,“王爷,漕运之权可不能落入信王手中,否则王爷这些年来的努力,就成了为他人作嫁。”
“洛阳的异姓王之所以这么安份,全都是因他们得靠康定宴压着,而康定宴还得靠漕运发财,我怎可能会拱手让出漕运?去告诉康定宴,想法子回了他。”花了多大的工夫,他才为洛阳开凿了个财库,德龄只凭一句地利之权,就想自他手中夺走?没那么容易!
袁天印不忘提醒他,“若信王不死心,将此事奏上朝庭呢?”暗的不成,德龄还可明着来。
没想到这招的玄玉,顿时陷人了苦思。
“其实这也简单。”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决他的难题,“王爷只消在朝上说,运河方开通,许多规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二主,因此暂由漕运总督全权监控,若要分权,三五年后再分也不迟。”
“三五年后?”那还不是一样要给?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别忘了咱们还有条南北运河尚未开凿。”只要南北运河一开凿好,届时又是一条新的财路,那时,他们还介意德龄同他们争那短短一段河道吗?那点小钱,德龄爱拿就拿吧,反正两条运河转运点皆设在洛阳,德龄若想以南通北,照样得给洛阳一笔买路财。
恍然明白的玄玉,紧敛的眉心当下疏散开来,“谢师传教诲。”
说完了前话后,袁天印话锋一转,直转至今晚他会来找玄玉的重点。
“以你来看,他们四人,何者该防?”
“全部。”不自负,也不高估自己的玄玉、从未低估过他们任何一人,也不敢对任何兄弟掉以轻心。
袁天印一手撑着颊,偏首睨看着他,“那……王爷当他们是自家人,当他们是骨血连心的手足吗?”
面对这突来的问题,一时之间,玄玉倒也不知该怎一回答。
“袁某认为,王爷在未来几年内,是该学习另两个字了。”之前叫他学的,他都照办了,但这回……可就不知他愿不愿。
“哪两字?”
“绝情。”
房里的静谧来得很突然,夜色在寂静中搁了浅,再也不流动。
自袁天印口说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刻刀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灵恩将洛阳总管一职交予给他之时,他就已考虑过亲情这个问题,可缠绕在身上的亲情,就像菟丝女萝般扯甩不掉,即使他并不认为他们这些兄弟之间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但它还是像块沉在心潮里怎么也浮不起的砖,沉甸甸地搁在心上的某一隅。尤其是在得知素节欲嫁南国太子之时。
“感情这玩意,身力皇家人,不能给,也给不起。”兜他脸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话再说白点,“若是其他皇子们都与素节公主一样,在王爷心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那么,他们就将是王爷最沉重的包袱,日后的致命伤。”
人非草木,自是不无情。但若打着感情这深沉的负荷,举步维艰,亦难走远,更惶论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这场追逐战中不落人后,就得先对付心里那个名唤亲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机会能成大事,可只要对上了手足,就心软拖遢迟迟下不了手,反而给了他人一举消灭的良机,那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能登九五者,何以击败群雄?
因为能狠,因为心中无魔,才能高站在金銮之上自称寡人,惟有能摒弃天性血缘,愿遇神杀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办得到吗?”见他迟迟不吭个声、答句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确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师傅先去歇着。”岂料玄玉却别过脸,起身走至门边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了解他此举后头代表着何种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随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后,玄玉合上门扇,转身走至一旁的柜前,伸手自高处取下一只漆盒,而后回到案内坐下,小心地揭开漆盒,自里头拿起那只素节所赠的镯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触碰下,逐渐有了微温,低首看着那雕工繁琐的龙形玉镯,许多前尘往事,仿佛都被他收藏在这只小小的玉镯里。在那些往事里,有苦有乐,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在父皇为帝,每个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后,他所拥有的亲情记忆,却转眼间变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过是三年前素节被迫改嫁……
在人生来到不同的阶段后,命运,似乎也带他来到了不同历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