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乐坊始终不是久留之地,如曦探了探屋外天色,随即将几盘点心和新酿好的甜酒放进竹篮里,风也似地冲出长乐坊,而后沿天街一路往下,趁着兰兰没再次来抓人之前,奔至丞相府邸。
气派非凡的丞相府有侍卫看守,如曦手拿竹篮,略嫌不雅地以大字型站姿,气喘吁吁地说:“我找严阙。”
夜色浓重,已是常人就寝时分,新酒方成,她却等不到严阙前来。
严阙曾答应要品她所酿的桂花酒,但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今日竟无影无踪。“小泵娘,相爷尚未回府,请问你有何事?”丞相府的守卫见眼前女子容貌清雅雍容不凡,身上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自是不敢怠慢。
“严阙说要陪我喝酒的,可是他没来。你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他们家相爷那张严肃的脸,没女人缘是出了名的,普通姑娘看了会噩梦连连,小孩见了多被吓哭,怎么这小泵娘好像跟他家相爷很熟识一般?
商量结果,一名守卫问道:“请问姑娘是谁,待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长乐坊主。”不是说严阙不在吗,还问她名字干么?
一人进去请示,其余的几名守卫则是盯着如曦猛瞧。长乐坊远近驰名,糕点甜食堪称天下第一,虽才开业两年,但做的是独门生意,客人络绎不绝。就算是一碗平常的豆腐脑,也要排上大半个时辰才买得到。
哪知,这几乎掌握了京城所有高官贵族脾自岗的长乐坊,坊主竟然是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
讶异,真是令人讶异。
“严阙到底在不在,他不在我要走了。”如曦皱着眉,不晓得这些人干么盯着她不放。
突然,目里头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你是长乐坊的坊主?”女子有着如严阙一般冷冷、无法令人亲近的容颜,但绝对比严阙好看得多。她一双丹凤眸细长勾人,双唇丰盈柔软,美艳却不庸俗,是个十成十的倾国红颜。
“我是。”如曦点点头。“你长得真漂亮,是严阙的妹妹吗?”她将手中竹篮递给那名女子。本来交代一下就要走人的,怎知那名女子突然一下化了霜,整张脸的线条柔和了下来。
“刚刚那句话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女子微微笑道。
“什么?”她不解。
“就是那句话啊!”
如曦低头想了想,才在脑海中找到方才月兑口而出的话。“啊,你长得真漂亮!”她扬起唇角,予以浅笑。
“还有呢?”
“你是严阙的妹妹吗?”
女子点点头,欣然之情在脸上化开。“我是严阙的姊姊严玦双。先进来吧,他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
打出娘胎到现在,还是首次有姑娘登门造访,指名道姓要找她弟弟严阙。玦双近来为已届适婚年纪,却没人要的弟弟烦得不得了,现在有个标致得不得了的女娃儿送上门来,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她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走。
“好啊,反正我也不急着走,就等等他好了。”
玦双表露善意,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下,经过值满碧竹的前院,将如曦送入大厅当中。
如曦在厅里等着,但过了半个时辰都还不见严阙踪迹,玦双于是打开竹篮里的酒同她喝了。两个人边等、边闲聊,把严阙从出生至今的事情,由头到尾仔细讲了一遍。
其中当然也包括严阙那张臭死人的脸,吓跑过谁谁谁家的姑娘的事。
“他啊,外冷内热的,我倒觉得他长得没那么恐怖,近一点看还满顺眼的。”酒喝多了,如曦开始多话起来。
“哦,是吗?那他的为人处也如何?”玦双不动声色地问道。
“人?很好啊,只要有甜食吃的时候他都很和善。但我搞不懂的是,怎么长乐坊以外的地方,他就要板起一张脸,说话针针见血,要把人给刺得重伤才肯罢休。”如曦想起那日无为阁内的情形,不禁低下头去,她没治理天下才干那又如何,这些事应该是臣子要替皇帝分忧的吧!
“他呀,二十有三便当上丞相,这个位置所要担负的责任不可轻忽,所以老是绷着张脸,成天埋头苦干。”
二十三当丞相,我三岁登基都没说什么了!丞相很辛苦,皇帝也一样很辛苦好不好,尤其身边还有个兰兰整天耳提面命盯得死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喝得醺然欲醉,如曦心里的不满因酒意而全部涌上,心里犯着嘀咕。
“瞧他现在都二十六了,身边一个可以娶进门的姑娘也没有。皇上偏偏又倚重他,让他做东做西,又是筑堤防洪,又是赈灾救民。我这个弟弟啊,就是太有责任感,皇上交代下来的事一定得处理妥当才会安心。看看现在都几更天了,居然忙到忘记回来,你说是不是太拚命了?”玦双意有所指,暗示弟弟为皇帝身边大红人,若嫁给他肯定是好处多多。
“拚命好啊,有责任感更好。”严阙凡事一肩扛,她就好落得轻松。
“对了,如曦姑娘,你也不小了吧!”
“十八有了……”严家丫鬟酒一杯一杯地倒没有停过,严家姊姊侃侃而谈,就算喝再多也没受到影响,但是她早已经满眼星星、闪闪发光,头晕目眩、无力回答了。
“爹娘主婚了吗?”如果没有,玦双打算明天一早就派人说媒去。有姑娘看她家弟弟对眼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若给溜走了,她弟弟这辈子恐怕都成不了家了。爹娘去世前将家务交到她手上,吩咐她尽快为弟弟物色姑娘成婚,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怎么又是婚……你们别整天逼我成亲……那些画像理的我一个也看不满意……我不想跟她们任何一个成亲……”
玦双见如曦双颊丑红目光游移飘忽,心想她肯定醉了。不怀好意地一笑,开始套话。“爹娘找来的对象,你全都不满意吗?”
“爹……娘……早死了……”如曦一愣,眼中泛起了薄薄泪光。
“那家里是谁在作主呢?”
“作主?”她努力想了想。“我表妹兰兰……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你是不是早已经有意中人了呢?”
“意中人……”
“对啊,意中人,你看得中意,很喜欢的人。”
“有啊……”
玦双眼睛睁得雪亮。“有?是谁?是不是我家那个弟弟?”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嫁给一个教书先生……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好的……”如曦泛着傻笑。
“那么严阙呢?你中不中意他?”玦双身子倚前了些,紧张问道。
“严阙?”如曦脑海中突然浮现多年以前,那个教她读书,教得差点儿吐血身亡的身影。
想起那个枫叶转红的午后,满溢笔墨书香的无为阁中,严阙凝视落叶沉吟,思索着如何让她理解圣贤治国之道的模样。
她喃喃念着他说过的话。“汝子朽木实难雕矣……我不是朽木……我已经很用心读书了啊……但是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要骂我呢……”她忆起了他那些年都不肯对她一笑的脸庞,针刺入心的感觉再度侵袭了她。
说着说着,一股委屈翻了上来,如曦双眼一红、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就在她傻傻的笑靥中扑簌掉落。
她想嫁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严阙,她这辈子只想要严阙在她身边。
虽然对兰兰那头,她老是说自己只想玩玩,不会认真,但那些都只是谎话。她是真心的,她对严阙是真心的。
看如曦这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话模样,肯定是醉得一塌糊涂,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玦双叹了口气。“唉,本来以为那个不成才的终于有姑娘喜欢,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