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葛府,葛翊先跟太君简述了发生之事,便立即回房整理行囊。
蓦地,春菊疾奔而来,神色仓皇,喘着气道:“翊少爷,外边……外边来了东厂的人,说要捉拿你……”
到这时刻,葛翊神色反而沉着。这些鹰爪来得还真快!
“你要去吗?”莫雨桐抓住他的手臂。“东厂”的大名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战栗和恐惧,进了去还能出得来的人寥寥可数。葛翊的镇定支撑着她,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非去不可。”葛翊轻抚她的脸。“你别出去。”
太君毕竟是皇上的姨婆,想来他们还不致明目张胆地强掳莫雨桐,否则也不须迂回地拿他开刀。方才他已乘隙派人送讯去给冉诚,他自会派高手暗中保护她。
莫雨桐强忍着泪,扑进他怀中。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为什么一夕之间会变成这样?!
“我等你回来,这一生一世莫雨桐都是葛翊的妻子、葛家的媳妇,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她颤声而坚定地道。
听她倾诉了生死相随的决心,葛翊心中满溢温柔,大手抚着她的发丝。
“放心吧,我……”外边的骚动打断了他的话,他神色一冷,锐眼瞥向屋外。
“我等奉刘公公之命捉拿反贼,谁敢阻栏?!梆翊意图谋反,谁敢包庇,以同罪论处。”
梆翊推开她,匆匆道:“千万别出来。”他转身而出。
莫雨桐伸出手,抓捉之际,他的衣衫滑过指尖,粉拳内空荡荡的,如同她骤失的心,葛翊关上房门阻绝了她含泪的目光,外边传来双方模糊的对话,而后众人的脚步声渐远,终至死寂。
太君和葛翔必定马不停蹄地进宫求情了。忽然,一阵寒风吹进了她的骨髓,历代文史中各个贞节烈妇殉身的故事,历历跃过她脑海……
第九章
夜风,阴阴冷冷地吹着。微弱的烛火随风飘摇,映照着一张苍白的绝美容颜。两点星瞳异常地亮,镇定、决心是美丽的脸上唯一的神情。
莫雨桐脑海中飘闪过先前太君与葛翔失望而回的神态。从那时起,葛府便笼罩在一股沉重的氛围之中,说话与吃饭都成了多余。太皇太后说意图谋反是严重的指控,须得仔细调查,但她似乎忘了,每调查一天,葛翊活命的机会使少一分……
将葛翊罗织入罪为的只是她!梆翊和她明白;太君和葛翔也明白。只要将她交出,葛家上下都能平安无事,若不,意图谋反的罪名可能罪诛全家。
红颜祸水。没想到,她竟成了祸水。
雪白玉瓶在同色的柔女敕掌心中翻滚,瓶身刻的黑字赫然映入眼帘——光阴逝如斯,四十老红颜。
她回想起那日与袁河寄的对话。
她好奇地问袁河寄,“红颜老”的瓶身上那两句话是何意思?他笑嘻嘻地道:“意思就是,女人只要喝下这瓶毒液,就会一下子老掉四十岁。”
“真的吗?”她惊异地问。
“自然是真的,所以你可甭沾到一滴,也不可随意交给别人,免得让人拿去作恶。”袁河寄慎重地警告。
“那你为何送我这东西?”他自己保管不是更妥当?
“万一哪天你相公爱上了别的年轻貌美的女人,你可以送给她喝啊!”他半开玩笑地道,见她不悦地板起脸,他才一本正经地改口。“因为它跟你有缘嘛!”
听他又三句不离本行地说起缘分,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奇问道:“那万一喝了它,该如何恢复?”
“我不知道。”他倒是答得干脆。
瞧着袁河年一脸的无辜,她不禁愕然。“这是你的东西,你怎会不知道?”
“谁说这是我的?这是我偷来的。”他非但没有一丝羞愧,反而得意洋洋。“听说五十年前,有个女人嫉妒丈夫爱上年轻貌美的姑娘,便调制出这玩意见让情敌喝下,果然丈夫就不爱那女人了。不过,现在世上怕只剩下你手上这瓶了,只因药方早已失传,这些是那女人的后代所保有仅存的了。至于解法,锦囊中有写。”
莫雨桐从锦囊中掏出一张纸条,只见上头写着——触目皆是,无处可寻;灵药缥缈,人间真情。
她不自觉念了出来,疑惑地问:“这是何意?”
“你问我,我问谁?答案是无解。除了那作古已久的女人知道外,恐怕谁也不知道。”袁河寄不改凡事都要指摘几句的习惯,滔滔不绝地批评道。“你说她这不是故意捉弄人吗?既然触目皆是,又怎会无处可寻?说解药是人间真情,那又是什么东西?看不到、模不到,又怎能拿来吃?就算那是颗人心,那找个死人的心脏割来吃下不就成了,与真情何干?听说还当真有人吃了呢!结果自然无用。所以几十年来,受害者便都从这十六个字的玄虚上推敲,想尽办法东拼西凑的。说什么“目”指的是眼睛,“是”指的是柿子,每个字都代表着不同的东西。于是,她们吃了鱼眼睛、猪眼睛、柿子……等等一堆东西,可全没效果,便又猜测是分量不对。总之,什么乱七入糟的解释全出笼了,可从没一个对过。莫姊姊,你博学多闻,或许你能推敲得出?”
莫雨桐只有苦笑。“这可考倒我了,医书我涉猎有限,更加无能为力了。”
冷风袭来,卷起莫雨桐单薄的衣衫,钻刺着住弱的纤细身躯。她的思绪渐渐回到现实,紧紧握住那白玉瓶子。这“红颜老”毒药,却是葛家几千口人命的救命仙丹。
在绝望之下,她蓦然想起了袁河寄的有缘赠毒药。她没有其他选择了,一想到葛翊在东厂受苦;想到太君平日对她的真心疼爱,此刻的忧虑神伤,她就没办法不自责、没办法不痛彻心房。
祸是她闯下的,自然该由她一肩承担。牺牲一人能救几十条人命,值得。
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做。葛翊有了牢狱之灾,她自然也有犯她的小人——那只将她推入绝境的手。那时,她的眼角余光曾瞄到一张狠毒的脸……她拉开门,沉重的脚步缓缓穿过长廊。
“可梅,还没睡?”门外,幽灵般出现的莫雨桐轻轻飘散出清冷的语调。
可梅一瞧见她及她身后的两个护卫,脸色不由得一变。
“小……小姐,这么晚了,有事?”可梅强抑着颤抖的声音。她不需要如此慌张,没有人看到她推了她,莫雨桐自己更不可能知道。可人一旦做了亏心事,想理直气壮也难,而莫雨桐澄澈晶亮的双眸,仿佛透露出了然于胸的光芒。
莫雨桐轻轻地推门步入。
不知为何,可梅竟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她的心早已因葛翊的入狱而备受煎熬,此刻见到服侍多年的主子,竟不自觉地往后退。
“可梅,你在害怕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她的嗓音清清冷冷,有一种过度的镇定,全然不像是丈夫入狱的可怜女人。
“小……小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梅壮着胆子。她明白自己的所做所为,足以令她被吊死,而葛家甚或莫雨桐如要她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想到这儿,她想不害怕都难。
“可梅,你的声音在发抖呢。咱们主仆十几年,你何曾怕我来着?咱们亲如姊妹,有话尽可挑明了说,是不是?”她淡淡地说着。
“可梅……没有话要对小姐说……”一度,她想和盘托出求得她的原谅,但……不!如果是她,她死也不可能原谅陷丈夫入狱的元凶!她不相信莫雨桐会不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