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茶、一口披薩,食物一一下肚后,她的精神逐渐恢复。对了,今天要带的团体活动是到公园野餐,必须提早十分钟到校。
她现在是小镇上唯一的一间托儿所中的老师之一。她喜欢这份工作,薪水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她所有的开销,甚至还小攢了笔积蓄。
匆匆换上休闲裤装,她最后一次对着镜面审视自己的仪容。尽避选了温暖的棕红色,依然无法将她的气色烘襯得明润一点。她捏捏过白的粉颊,企图恢复一些血色。
她绝不会承认前日冷奇丟给她的炸弹杀伤力有多大,令她晚上不安地辗转难眠,眼前一再浮现冷奇冷漠嘲讽的脸孔;和自己当年无助惊惶的身影……
张家章要回来了。
那不干我的事!
卫又绮还记得,认识冷奇时,她才十岁,而他已经十六岁了。他算是这个小镇上每年固定的訪客。据说连续好几年的夏天,他还被公认为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只要他一回来,服饰店的少女服饰便立刻热卖,每个少女都妆点得花枝招展,就怕被别人比了下去,让她看得有趣又好奇;一时间还真搞不懂她们是真的想引起冷奇的注意力呢,还是赌一口气不认输,互相比美。
本来她和他该是永远搭不起来的两条平行线,可是有一天,卫又绮的四姐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一边,交给她一个水蓝色的花边信封,然后对她说了堆什么“含蓄的邀请是女性应有的美德”,听得她一愣一愣的。最后四姐将她的肩一拍,说了句“小妹,全靠你了”。卫又绮这才明白四姐推给了她一项什么样的“任务”。
卫又绮皱着眉,看在四姐用来賄賂的巧克力糖包分上,手紧紧捏着那封四姐千叮万囑要她送到的情书,好不容易才在公园的篮球场上找到这位梦中情人。大太阳底下,纯棉的白色T恤紧紧抵着他瘦削却结实的胸膛,汗湿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烁。他正巧妙地避过一个少年的盖火锅,反臂抢下了球,矯健地直腰旋身,射入了一个漂亮的二分线球。
“哇!”
卫又绮被这阵轰天的欢呼阵势吓得差点弹起来。
这实在大夸张了!这傢伙橫瞧竖看都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及一张嘴,为什么四姐那群女生就觉得稀奇得不得了?
中场休息,她鼓起勇气跑到他面前,大声地昭告天下。“我姐姐叫我把信拿来给你。”
***
相同的早晨,冷奇撑着一夜无眠,却清晰无比的脑袋,由旅馆二楼房间的窗口往下望。熟悉的长街景色在清新的晨颜下展露,熟悉又可爱。
“一天之计在于晨”这句话在冷奇身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算是夜猫族,可是也没有一定的睡眠时间。尤其当一部电影动工拍摄起来,那更是没日没夜的,拍得人仰马翻。有时候为了捕捉哪一个夜景,或是哪一抹黄昏,动輒浪费几十呎的膠卷是家常便饭的事。
数辆单车轻快地从他的视线中驶过,溢满孩童如银铃般的笑声。啊!上学的时间到了,仅是惊鸿一瞥,他也能看出他们大约是四、五年级的学生。
就像当年他认识又绮,她也是这个年纪吧。
冷奇还记得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在那个炽热的午后,一个相貌清甜的小女孩,涨着红红的小脸,黑眼睛水水亮亮的,双手捧着一只水蓝色的信封。
当初他吓了老大一跳。他知道自己的确吸引了大半少女的注意力,可是,眼前这小女孩……乖乖!他可不觉得自己魅力有大到“老少咸宜”的地步。
“我姐姐叫我把信拿来给你。”
冷奇愣了一愣,方才知道眼前这个小不点原来只是个“代打者”。幸好幸好,他可没有那种摧残国家幼苗的习惯。
“真的?谢谢你。”冷奇对她露出一排雪白牙齿,大掌轻轻拍拍小不点的肩。
不料她没有半点欲离开的跡象,只是紧绷着一张正经的小脸蛋杵在原处。
他拆信的动作暂停了下来。“小不点,怎么啦?”
她不吭气地摇摇头,手指儿往前比比,他顺势瞥到信纸。
“你想看?”她点点头。
他好奇地想逗她继续开口。“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情书”里面都在写什么。”她倒也挺坦白的。“听说里面的內容都写得呕心芭乐加柳丁。”冷奇闻言不禁一哂。“对不起,这个东西是非常私人的,只有我才可以看。”
他以指尖刷刷她的鼻尖。“你叫什么名字?”
“卫又绮。”她报上姓名。“我知道你叫冷奇,是梅姑的客人。”
“她是我的姑妈。”他笑着道。
其余围观的少女对卫又绮顿时“另眼相看”,纷纷吃味起来。这小女孩居然能抓住白马王子的注意力?接下来好几天,冷奇哭笑不得地又接收到各路“女圭女圭邮差”所送来的“快递”。
***
卫又绮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在大学主修“幼儿教育”及“幼儿心理学”。
反正学以致用,她循规蹈矩地就在小镇的托儿所上班了。回头想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她也喜欢自己所待的环境。
鲍园的草坪上铺着红白交错的卡通图案塑膠布,上面有被打翻的可乐杯、拆封的饼干盒、吃到一半的糖果渣儿……孩子们像螞蟻般四处散布在公园的石制滑梯、木马、鞦韆、网梯上头,将宁静的公园点綴得像儿童乐园一般。
“呼,累死了。”一位满头大汗的女老师一往她身边一坐。“我都快累斃了,这些小表为什么活力还这么充沛?”
“你没听过吗?”另一位老师插嘴。“这些小孩子的运动量本来就可以使一个成年人筋疲力竭的,你当然会累斃了。”
卫又绮微微一笑,看了看腕上的錶。“打起精神来,各位,再过几分钟咱们就要把这儿收一收,转移阵地去放风箏了。”
她的提醒让其余两人不由得申吟一声,手脚大开地瘫在草地上装死。
五分钟后,卫又绮和其他老师集合了所有的小孩,分隊带开,各自负责各自区域的清洁工作。
“小米来,你和如如、小平到那边鞦韆去捡垃圾,珍珍、小威跟我到涼亭…‥”
卫又绮忙得团团转。“小乔,别拉妮妮的辫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头发怎么可以捲得那么细,回去我也想叫妈妈帮我绑。”小男生理直气壯地反駁,小女孩收回被扯痛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妈咪说,这种漂亮的发型只有我们喜欢吃蔬菜的小孩才会有,才不像你,头发乱七八糟,丑死了。”这回换她报复性的去扯小男生的发丝。
“大家的头发都很漂亮。”卫又绮笑着安抚。“请你们过来拿夹子和垃圾袋,记得,卫生纸团要检干净。”
东忙西忙的,卫又绮一直到最后才想起塑膠餐布还没收,于是她又赶快回过头,双手抓住布角,习惯性地抖了一抖。一摺、二摺、四摺……才叠成干净俐落的八开见方,塞回旅行袋中。
“又绮,快来,孩子们吵着要放风箏。”
“就来!”她三两下抓起旅行袋,由于走得太急,她竟跟鎗了脚步,一个不小心跌了下去。
“噢!”她吃痛地倒抽了口气。
哪一道人影遮去她眼前的视线,一双手臂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她感激地抬起头,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客气。”斜挑的嘴角扬着轻嘲,冷奇的态度令她本能地畏缩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