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朔朔,新的柴薪不停地被添入旺盛的火焰中,熊熊的热与光稳定提供着温暖,映着每个人的颊愈来愈红,半是暖意半是酒气。
““芙蓉姬”!”
““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
也不知道是谁在领头叫嚣,如今已是全村的齐声嘶吼,而且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群变态!黑暗中,有着这么一句咬牙切齿的诅咒。
魔美的手足上被套着绳索,绳的另一端被一名块头颇为壮硕的村民牵引着,后面还有人不时伸手粗鲁地推着她,催着她步往神社。
“哎呀!”在嚣叫声中,没有人听见魔美扭到脚踝的痛呼。
可是他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那道在黑暗中静待的影子险些儿沈不住气,拳头握得青筋浮现。
忍耐,时机未到啊。
坛上,四名长老精神抖擞列座在纱织两旁,等着观赏这一幕。
““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芙蓉姬”!”
看着魔美被迫跪在祭坛上,潮浪般喧闹忽然静了下来。“坐过来一点。”纱织以不容反对的口吻命令。
魔美本来是想反抗这句命令的,但是纱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有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没有意识的,她的脚步挪前一步又一步,在离纱织仅有眼对着眼的距离之后才停下。
“松绑。”纱织盯着她,口中却对那名村民下令。
村民吃了一惊,征求似地望向长老们,他们亦是不解的面面相觑。
“烦死了,赶快松绑啊,否则仪式要拖到什么时候?”纱织索性凶给他们看。
长老们又互换一眼。“松绑。”
总算是“解月兑”了。魔美惊疑交加看看纱织,又看看自己红肿瘀痕的肌肤,好痛。
她开始觉得有些事情怪怪的,可是哪儿怪,却又说不上来。
““芙蓉姬”啊!”纱织举起事先预备的药酒,它的毒性强烈,会令人痛苦致命。“我,第五百代神官──纱织,即将奉上献品,望您笑纳,保佑我们全村。”
纱织将手垂下,将杯子交给魔美。“喝下它。”
“我──”不听使唤,手不听使唤哪!心中明明呐喊着不要不要,但是魔美却发现肢体好像受了莫名力量的指使,依听照办。
她颤巍巍的接过杯子,迟疑着。
“现在!”
杯缘触及唇了──
“喝下去!”
人口的液体很醇很甜,但整杯还没喝完,她便发出剧烈的呕吐声,伏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
全部的村民都屏息着,静待发展的后续。
“哇!哇!哇……”胖婶儿抱着哭闹不休的小女婴高傲的上坛,将下一任的小小“芙蓉姬”交予纱织后退下。
这是仪式最后的步骤。
“看呐,”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纱织不理睬小女婴的哭闹不休,迳自以稚女敕的小手臂勉强高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的“芙蓉姬”──诞生于此!”
“万岁!!”人群蓦地爆出轰天震地的欢呼,直冲云霄,声量中包含了多么强烈的残忍及快意啊。
本性。人的本性是兽,见血心喜哪!
“我在此将第六百零二代“芙蓉姬”,命名“朱实”!”
“好──”群众间又是一阵踊跃欢呼。
变态变态变态!
他就快按捺不住了,拳头已经格格作响,幸好被外头过于吵闹的声响盖了过去。
紧接着是一片欢欣鼓舞的声响,他可以想像外头一副歌舞升平的景面。
纱织不是告诉他,她会令人将魔美抬放到神社后面来,怎么都还未听到任何动静呢?
“快快,快一点。”说人人到,说鬼鬼来。四、五道匆促的脚步声果然应他的要求纷乱沓至,仿佛还扛着一件十分吃重的东西。
对了,是棺材。“卸任”后的芙蓉姬,其尸首棺材会先放到这儿来,待狂欢结束后方入土葬尸。
“好了好了,就先搁这儿吧。”
“真是的,纱织小姐做事也不让人先喘口气歇歇,赶什么赶哪,死人又不会跑了。”
“嘘,别说纱织小姐的坏话,当心她听得见哪。”插进话的声音颇有几分忌惮。
“哼,他女乃女乃的……”狠话照放,可音量却压低了。
“恐怕她比你女乃女乃还老咧,嘻……”
“哼,我就不信那个长不大的鬼丫头能奈我何……”
人终于全走了。
确定没有人后,一块地板突然被掀了起来。
一名高大颀瘦的结实男子倏然从地窖中跃出。
任惊鸿迅速挪开棺材的木盖,将软绵绵的人儿抱起来,一条带刺鼻香气的绢帕覆上她的鼻唇上,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魔美醒醒!”
一只眼儿半睁,过了一秒又合了起来。
“不,没有时间睡了,醒醒!”他的力道不得不加重。
“嗯……”她终于清醒了。“鸿!?”简直叫人无法相信!她无暇思考其它,本能的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真的是你吗?我不是……”不是在做梦吧?他们说,他不是已经……已经……
“来,快站起来。”他极小声催促着。“我们要离开这儿。”
他俐落地替她套上保暖的大衣后,任惊鸿再一次确认两人的行头是否都妥当。
他已经换穿回自己最原先来到芙蓉村的装扮,脚上也套着厚重的雪靴。
“你没死!”等真正清醒回神,稍微恢复力气的魔美,激动的捧住他的脸孔尖叫。
“嘘──”他要她安静。
“对了,他们──”清亮的眼浮出忆起的恐惧。“他们要杀我!”
“不,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任惊鸿才替她打点好衣着,便有只手拍拍他的肩头,让他吓了老大一跳!
喝!我的妈呀,是他戒备力降低了,还是来人太神鬼不觉?
“啊,你──”魔美吃惊的看着年轻人──还有他怀中的小女婴,她的神色马上激动起来。
“来吧。”年轻人丢下这么一句,将小女婴塞到任惊鸿的臂弯中,调头就走。
“走!”任惊鸿立即携妻带女,展开他们的绝地大逃亡。
他们轻踮脚尖,跟着年轻人往“芙蓉林”疾行而去。
胖婶儿匆匆拿着一碗汤粥,赶着跑入内室。
哎哟喂呀,真是该死,她怎么忘了朱实小姐喂食的时间呢?唉,千怪万怪,都是外头庆典的热闹太吸引人了,让她忘了重责大任。
三步并作两步,胖婶儿拉开了内室纸门──
杀猪也似的惊惶尖叫响彻整栋屋舍。
“这里。”年轻人引领着他们来到一株树下。
树下一块石座,其上雕塑一尊小小的僧弥。
年轻人动手推搬着石像,并示意任惊鸿一块儿帮忙。
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石像终于被搬离,其下竟露出一个一人大小、能通容入纳的洞穴。
“走吧。”年轻人指示。“这是一条隧道。你们必需用爬的,有多长我不知道,但是根据祖先留传下来的记载,这条隧道应该是贯穿了整座山,通往外界。”
“你不一块儿走吗?”魔美抱着孩子,在即将进入洞穴之际,想起什么似的询问。
如果被村内的人知道是年轻人放他们逃亡的……她真不敢想像后果。
“不可能。”年轻人以大而无谓的语气回应。“纱织小姐有话要我转告两位。”
他抬起深不见底的黑眼看着这对金玉壁人。是的,不可否认,他相当嫉妒他们。
“她要任先生承诺好好照顾“芙蓉姬”和朱实小姐,一辈子爱她们、保护她们。”
男人面对着男人,年轻人眼中的渴望──任惊鸿懂了,以一种男人对男人的了解。
“我承诺。”
年轻人转向魔美。“你就跟着他走吧,将故乡忘掉,展开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