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好了辫,她幽幽叹了口气,这才推门出了厢房。
一道晨光正好斜照在她身着的一字襟半袖蓝布衫、宽口长褂,与足蹬的锅巴底鞋上。见她明明是一身的朴实无华,却偏又出落的秀丽端庄。
一弯过了回廊,正巧遇见送早饭的嬷嬷,她赶紧上前接了端盘说:
“您忙,这饭使我来送就行了。”
“也好,让小姐你去劝劝她,别把身子饿坏了啊。”嬷嬷忧心地说。
“嗳,都说别叫我小姐了,怎庆就是改不了口啊。”
嬷嬷听了直笑,鹊儿摇摇头,端着早饭往娉婷房里走去。
不一会儿,她才到了房门外,便听见娉婷在房里虚软的嚷着:
“我都说不吃了,还端来做啥?”
“是我啊。”鹊儿笑着轻喊。
“是鹊儿吗?快进来。”
鹊儿推门掀帘,才跨进屋里,怎料窗门紧闭的厢房里一片气闷昏暗,她站定不动的适应了半晌,这才敢放下端盘。
“你呀,这可会真闷出病来的啊。”鹊儿说。
“闷死算了,反正活着也没意思。”娉婷歪在床幔里幽怨地说。
“一大清早,别净说些丧气话。”鹊儿转身推窗,引晨光进来。
“哎哟,我是铁了心想死,你又何必扰我嘛。”
“得!我不拦你,可你得吃饱了再说,不然饿死做鬼可难看了……”
“哎呀,别说了!晚上我又不敢一个人睡了啦!”娉婷起身嚷道。
那帐幔一掀,只见床沿上的娉婷长发垂肩,腮若新荔,肌肤微丰。两只吊梢眼,一张菱角嘴,就透着那么一点惯宠了的任性和伶俐。
“行,我不说,那你得起来把饭吃了。再让我帮你来篦篦头。”
鹊儿将她拉下床来,按坐在桌前,然后才转身去理理被,为她准备更换的衣物。
“你别忙,那些事让丫头去做就行了。”
“我做惯了,你别理我,快吃饭吧。”
可是娉婷对着那珍珠鸡丝粥,配着白果、花生、清凉咸菜的丰盛早饭,只是意兴阑珊的沾沾翻翻,不一会儿竟没来由的掉起泪来了。
“又怎么啦?”鹊儿问她。
“呜……昨儿个夜里,我又想起爹娘来了。”娉婷嘤嘤啜泣着。
提及了赵家二老,鹊儿也难免一阵鼻酸。
接着娉婷又说:
“要是爹娘还在,一定不许哥哥嫂嫂欺负我的。”
“老爷夫人若还在,这个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鹊儿低声应道。
“你瞧他们俩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急着把我许给那个……刁什么来着?”
“刁锦言。我听余管家说,他是县府大人的长公子。”
“管他是长的小的还是圆的扁的,反正我就是不嫁!”
“可这门亲事已经与刁家订下,还能怎么办?”鹊儿一边帮她篦头,一边问着。
“我不依!就看他们能拿我怎么办。”娉婷使着性子说。
“不依也得有个不依人家的道理啊。”鹊儿好言相劝。
“怎么没理?你说我这样子怎么嫁嘛?别的不提,就说女红好了。你没看见那对鸳鸯枕吗?我绣了大半年,你瞧它成了什么啦。”
“不就是鸳鸯吗?”
“还鸳鸯呢,那根本就是两只死鸭嘛。还有我那手字画,要不是有你帮着蒙混,恐怕夫子早就气死了。你说,这教我怎么嫁嘛!”
鹊儿忍着笑,一壁安慰她说: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套句少女乃女乃常说的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算了吧!她除了搬弄是非,懂什么德啊!”娉婷鄙夷地说。
鹊儿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娉婷见她笑,自己也笑开来了。
就这样,好一阵子不曾听闻的笑声,终于又重回这庭院里来。
*****
出了娉婷房门,鹊儿便转往帐房替她领些托买的胭脂绸布。
转了个弯,没想到一向府中最井然有序的帐房,这会儿竟一团忙乱。
“您早啊,余管家。”
鹊儿跨过门槛,笑逐颜开的招呼着。
如今已是白发斑斑的余管家应声抬起头来,一见她进来,也笑了。
“今儿怎么了?一大清早就忙成这样。”鹊儿问道。
“欸,可不是吗,这批药材今儿一早刚自关外运到,我还没来得及点收妥当,没想竟又多出一条事来了……”
鹊儿顺着目光望去,果真见了好些个陌生人正聚集在中庭说话。
“那些人是?”她好奇地问。
“他们是东北的一些老佃农,特地来找少爷的。”余管家说。
“咦?少爷不是上京城去了吗?”鹊儿问道。
“所以这事……还真棘手哩。”
鹊儿见他面有难色,当下一个转念,于是盈盈笑说:
“要不这样,反正我要拿的那些胭脂绸布也不急,余管家您要是信得过我,您尽避去忙好了,眼前这药材我来帮您点收。”
“哎呀,可不就等你这句话嘛。”余管家听了立刻将帐本交给她。
其实鹊儿自小因赵家生意之便,再加上老爷的启蒙与余管家的细心教,如今诊脉治病都不成问题,更遑论辨识药材这等小事了。
鹊儿笑着接过手,一面应道:
“回头您可得再仔细瞧过喔。”
“没的事!有你在,尽被了。”
余管家这才终于放心的走开了去。
饼了一会儿,当鹊儿正专注的点收药材数量时,耳边突来的一阵吵嚷声引得她抬起头来瞧看。原来那群佃农争相挤上前去发言。看那情状,似乎在跟余管家抱怨着什么。
就在众人乱成了一团,吵的不可开交时,突然听见有人朗声喊道:
“大伙冷静一点!”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非但让那群人立刻安静下来,就连鹊儿也被吼得忘了手边的工作,竖起耳朵听。
“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先听听余管家怎么说吧。”那人提议说。
鹊儿虽不见人,不过听这声,心想这人年纪应该不大,但为何一字一句听来竟如此沉稳自若,不急不缓呢?
众人应声自动朝两侧退让,果然见得一位头戴草帽的年轻男子站在中央。鹊儿忍不住探颈望着,就连脚跟都不觉的离了地,可偏偏就没法瞧清他的容貌。
远远看去,只望见那袭灰布短打将他魁梧伟长的身躯绷撑得结棍扎实。一条雪白的汗巾,悠闲的系在腰上,随着风轻摇着。
鹊儿见的人不少,但她不明白,为何这身寻常农民的打扮竟能让他如此昂然挺立在众人之中,令人不舍转移目光。
这时余管家突然转头向身旁的佃农问道:
“云老,这位是?”
“敢情您还是忘了啊。这也难怪。云儿,来,快向余管家请安。”
云儿?这名字一时让鹊儿觉得好生熟悉。
只见那人应声向前走了几步,摘下了草帽向余管家鞠躬请安。鹊儿赶紧趁机瞄视他的面貌。
不瞧还好,这一瞧,竟教她旁若无人着了魔似的细细端详,半天都没法子回过神来。
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端正非常,峥嵘轩峻,两道桀傲不羁的剑眉下,那双令人费解的眼冷漠中又隐隐透着温柔。而两片薄唇抿成一条刚直的线,让人不住的遐思他若笑时,会是一副怎样的情貌呢?
就在鹊儿恍恍然然想痴了过去时,忽地心念一转,这才惊觉这人……她是见过的啊!但是在哪见过他呢?是梦里?还是……
“这孩子……可是辰騄吗?”余管家惊呼道。
“可不就是这楞小子嘛。”云老嘴上虽这么说,其实神情还挺骄傲的呢。
“瞧我这记性差的。”余管家笑说。
“哪的话,没瞧都十年了,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呢。”云老也笑了起来。
余管家捻着胡子问道:“可成亲了吗?辰騄。”
“不急。”辰騄摇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