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不就在那儿吗?在金宝成银楼门口。”马大娘手指往前指了个方向。
看……看见了!
马小川怔怔地看著由那名年轻男子腰带上垂坠而下,果然有些老旧的小竹笛,黄色的粗线穿过其中一个洞,还在竹笛下方编了个中国结……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子的侧面,无法尽览他的长相,只能看到竹笛、看到他身著深蓝滚白边的粗布衣衫,是一般时下文生打扮,给人一种无害的感觉。
但她却跟娘有著同样的疑虑,这样的人,怎么会跟金宝成那种人扯在一起?而且他还跟著金宝成亦步亦趋,随从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啦,人也看到了,是不是当年那个欠你一个承诺的小子还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这样一直看著人家吧?”
“娘,我记得你刚刚好像说,金宝成银楼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马小川视线仍胶著在小竹笛上,似乎在考虑著什么。
“是啊,”马大娘从包袱中掏出一本簿子,找到金宝成的,开始滔滔不绝地宣读罪状。“金宝成那个死老头,又吝啬又贪小便宜,经常把金银手饰超贱买超贵卖也就算了,他还经营地下钱庄,专门放高利贷给穷苦人家,等到人家还不出钱来,他就没收了人家的田地,还强迫全家人都到他的商行里当长工抵债!好多人就这样替他做牛做马做了一辈子咧!这个人啊,你娘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咱们的名单上还没修理的人太多,咱们得商量一下,要从哪个先下手才好?”
“娘,不用商量了,这一次,就先从金宝成下手!”
“那有什么问题!对了,女儿呀,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好呢?也该准备一下了,你想好计划了吗?”马大娘一双眼露出兴奋的光芒,说到劫富济贫这档事儿,她的精神就全来了!
“明天,就明天。”
翌日,金宝成银楼旁。
“卖身葬夫”
“卖身葬父”
斗大的招牌摆在一对披麻带孝的女人与瘦小的男孩面前,两人低垂著螓首,一时间也看不清楚两个人的脸,只见两人频频作著拭泪的举动,引起过路人一阵骚动,人群一下子就围拢了过来。
“各位大爷大婶,求求你们行行好,买下我们母子吧!我们家境贫寒……我相公死了没钱入殓下葬……”女人号啕大哭,朝大家又跪又叩的,声音听了任谁都会为之鼻酸。
“谁买了我们母子俩,安葬了我相公……就是我们家的大恩公哪!我们母子俩会永远感激不尽,愿意一辈子为那个人做牛做马的!”
“娘!拜托!你节制点!太夸张了啦!”一旁扮男装的马小川凑过来低斥著,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母子俩这紧偎在一起的画面,更增添了几分悲情效果,同情的声浪一下子在人群中传开来——“好可怜哪……”
“谁会买下这对母子呢?”
“让开!让开!”一阵洪亮的声音传来,张屠户挤到母子跟前。“我说这位大婶,您要卖身好歹要把脸抬起来让大伙瞧瞧吧!”
“哟!老张啊!你对这事儿也有兴趣哪?”人群中认识张屠户的人开始諠哗了。
“难不成张大婶终于允了让你纳妾啦?”
“娘,你说咱们抬不抬头哪?”趁著人群諠哗当儿,马小川又低声问了句。
“抬!当然抬了!你娘我长相会输人家吗?哼!那个死猪哥,待会儿有他瞧的!”
“她不允许我娶进门,可没说不准我在外头养哪!炳哈!”张屠户得意地笑了起来,眼光又调回这对母子身上。“我说大婶,让我张屠户瞧一瞧吧!般不好我一看中意,你们母子俩的下半辈子,还有你相公的安葬费就有著落啦!”
“……大爷如果不嫌弃的话……那奴家献丑了……”女人用娇滴滴的声音说著,和一旁的儿子同时抬高了脸,让大家得以看清他们的面容。
当下,大伙全静下来了。
那是一张约莫三、四十岁,脂粉未施的清媚面容,上天显然是厚爱她的,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并不明显,即使已经徐娘半老,那一身白皙细女敕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不输年轻女子。
再配上那双会勾魂似的丹凤眼,即使披麻带孝,她浑身依旧散发出一股迷人的妩媚韵味,只消一个秋波,就把一群在场的中年男人逗得心痒难耐了。
相对的,扮男装又把肤色涂成古铜色的马小川就没有那么惹人注目了,她故意抿紧了唇,睁著一双清亮的大眼盯著大家,一副很倔强的模样。
好……好美的女人啊!张屠户口水险些流下来,他大声嚷著:“好!五两银子!这对母子我买下了。”
“五两?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人群又开始鼓噪了起来。
“啧——癞哈蟆也想吃天鹅肉!”
“那个杀猪的以为五两只有他出得起吗?”
来自四面八方不满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些蠢蠢欲动却碍于家中那口子的男人,早被家中那口子拧著耳朵踏上回家大道,不准再观看!剩下的全是自诩为有能力买下这对母子的人,不过实际上还是以凑热闹的人居多。
“这位大爷……五两……可能没办法……我相公生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要厚葬……奴家就算死,也一定要完成相公的要求……”马大娘娇弱又可怜兮兮地说著,勾魂的媚眼还不时朝张屠户抛了又抛,心想在正主儿还没来之前,逗逗这些市井小民也满好玩的。
马小川满月复的笑意忍俊不禁,嘴唇兀自抖动个不停,只好赶紧用手捂住嘴,低下头来。
“好!五两五!”
“慢著!六两!”
开始了!好玩的叫价游戏开始了。窃笑过后,马小川抬起脸看著她那最爱恶作剧的娘,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随著此起彼落的叫价声看去。
“六两算什么?我出十两!”
“哗!十两!”
谁叫的价高,母子俩就用亮晶晶、崇拜得不得了的眼神看向那人,马大娘还免费奉送上令人心生荡漾的秋波。
几回合下来,这对母子的叫价已经直逼妓院花魁的初夜金,围观的人潮也愈来愈多了!形成一大群人闹哄哄地围在还未营业的金宝成银楼前。
母子俩对望一眼,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
就等著正主儿上门了!
半晌,一阵吆喝声传来——“让开!让开!一堆人大清早围在我店前干什么呀?什么‘饿死你娘’?呸呸呸!触我楣头啊!”
见到金宝成来了,人群自动让出一条缝隙,这些市井小民们深知这类财大势大的人是招惹不得的。
“金老爷,是二十一两。”旁边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解释著。
“什么二十一两?啊!”福态的身子见到披麻带孝的马大娘母子俩便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她要研究的那个人来了!马小川睁著清亮倔强的大眼,不著痕迹地打量著金宝成身边的人……那个身上挂著小竹笛的男人!
那是张俊朗中带著敦厚气质的面孔,第一眼就给人智虑成熟稳重的好感,两片薄唇正弯著礼貌微笑的弧度,仿佛是他友善易近的象征,而当她对上他的眼神时,心跳竟然猛地漏了好几拍!
那是一双如沐春风般温柔的眼眸……在她看他的同时,她几乎是立即意识到他也是在看著她的,而且,她相信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会在那点漆般的黑眸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了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