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扮──”展裴衡试着区分他的性别。从被打劫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断地猜测这人究竟是男是女,怪里怪气的穿著既不像男也不像女,更别提是头上顶着的怪发,又短又鬈,还用一条亮亮的东西绑起来,像极了市集里卖的鸡毛撢子,土得教人发噱。
但他没敢笑,因为快把他瞪到地下的劫匪不但霸占了他的床,还发出切齿的咬牙声,丢下令他愕然的一句话。
“我是女的。”
这四个字教自诩为风雅之士的展裴衡当场楞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女的?怎么会?他看看那扁平的胸,再看看他比男人还粗鲁的坐姿,瞬时耳朵嗡嗡作响,不敢接受这个打击。
那么说,此刻他们正独处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不就……
“我不要娶你!”展裴衡立刻大吼,不想他优雅的人生就此葬送在这鸡毛撢子头手上。
这死家伙到底在鬼叫什么?大呼小叫的没个男人样。咏贤不悦的攒起眉头,对于他的跳脚完全置之不理,脑中想的净是如何回家。
她不会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去钻研什么电啊、现代文明之类的鸟事,反正同这些古人解释这些也是白搭,多浪费力气而已。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回家之路,既然她来得了,理当回得去,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她之所以会决定跟这个弱不禁风的破病鲍子回家,一来是想暂时能有个安身之处,二来是因为她哪里不好掉,偏偏一头栽进他的棚车,其中必有关联之处。更何况他又好死不死的活像伊藤伸繁,这更加深了他是重要关键的可能性。
令人受不了的是,他们简直像得一塌胡涂,连那副弱不禁风的病夫样都神似得教人想送上一拳。
他究竟在吠什么?叽哩呱啦的像只老母鸡,吵死人了。“男女授受不亲呀,你这么做会诬蔑我的名节你知不知道?我是个有品味、有操守的风雅世族,怎么可以和未婚少女共处一室?”他愈喊愈大声,手撑住双颊,看起来就像个晚节不保的老寡妇。
咏贤虽不知道他在嚷嚷什么,但他那副不男不女的模样,却教她恶心得想吐,当场决定教训他,让他知道何谓真正的男人。
“闭嘴!”她正确无误的发对这两个音,教展裴衡又是一阵愕然。
“呃,女侠──”他立刻见风转舵,倏然转柔的嗡声却更教她火大。
“Shit!”她反射性的开骂,最讨厌听到这种要死不活的声音。
“原来女侠芳名叫Shit,小生失礼了。”他连忙打躬作揖,结果惹来另一个白眼。
“你再给我叽哩呱啦、啰哩啰唆看看,小心我揍你!”她大步一跨就要兵临城下,却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的脚步绊倒,当场极不文雅的脸向下倒地,跌成一个大字形,沾了一鼻子的灰尘。
她八成是中邪了,怎么会突然跌倒,真是邪门。
“Shit姑娘,你不要紧吧?”展裴衡立刻再度尖叫,极度厌恶看到这种不雅的事发生。
咏贤连忙捂住耳朵,算是败给他的高分贝。罢了,经他这么一叫,她的怒气也给叫散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线索,唯有弄清楚来龙去脉,她才有可能回到现代,才有可能月兑离这个只懂得尖叫的破病少爷。
她决定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尽可能地运用她的语言天分。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她已经比较能分得清古吴语和现代宁波话的不同。现代宁波话由于历经好几个朝代,混入了相当多的准北语,发音系统上已有所偏颇,所以乍听之下和古吴语有很大不同,但幸好她天生对语言敏锐,又肯学习,不怕驾驭不了这种本来就辟哩啪啦的语言。
忍耐,她告诉自己。掉入古代又怎么样?总有办法回去的,但先决条件是不被眼前这只公鸡吵死。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一个字一个字分开说,尽量将嘴张得老大。
展裴衡听得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啥?”他满脸疑问。
“东、西。”她说得不对吗?她记得这“东西”这两个字是这么发音的没错,她曾听服侍她的女仆说过。
“茶壶?”他恍然大悟,立刻塞了个陶壶给她,塞得她哑口无言。
她的语言能力有这么差吗?她记得“东西”二字的确是这么说的呀。
算了,用写的好了。她拉把椅子坐下,准备重现她可怕的毛笔字时,耳际突然传来更可怕的尖叫声。
“老鼠,老鼠在你脚下!”
她猛然低头一看,果真看到两只毛茸茸的大老鼠,像是和她有仇似的绕着她的脚跑。
“啊──”她连忙跳上床,和也怕得跳上床的展裴衡抱在一块儿尖叫,完全忘了要问他的事。
“老鼠……老鼠走了。”展裴衡嗲里嗲气的惊叫声连带近得教人发痒的呼吸一起传入她的耳膜。
猛地,她抬头一看,不期然的看见一张清秀得过分的俊脸和长得可以转个弯的睫毛。生平第一次她如此接近男人,最糟糕的是这个男人几乎不能称得上是男人,只能勉强算是披着男人外衣的阴阳人。
她连忙甩开他的拥抱,恶狠狠的警告他。
“不准泄漏我怕老鼠的事,听见了没有?!”她困窘的命令道,生怕自己“头号女煞星”的美誉就此完蛋。
展裴衡的反应是眼睛一眨也不眨,根本不知道她在说啥。
“算了。”她投降。反正是鸡同鸭讲,不说也罢。
苞着她转身离开,决定练好了吴语再来再接再厉,弄清楚她究竟为什么掉到古代来。
瞪着她背影发呆的展裴衡则是满脸的莫名其妙,深信自己平静、优雅的贵公子生涯即将因这位长得像男人,行动更像的天外飞客而结束。
他,展家有史以来最秀气,最符合时尚的翩翩美男子,怎么可以败在一时的同情心之下和劫牛贼纠缠个没完没了?
举起一根细白修长的食指,展裴衡对天发誓,绝对会甩掉鸡毛撢子头,以寻回往日的清静。
***
发誓归发誓,现实可不是这么回事。
走在建都大街上的两个人一个满头大汗,另一个则是照例想瞪穿对方。
展裴衡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可已经尽力为她添购行头,她硬要穿得不男不女,他有什么办法?
“呃,Shit姑娘。”经过了半个月的非人生活,现在他们已经能用吴语沟通。刚开始时,他不是挨打就是挨骂,而且错全不在他,他唯一犯过的错就是收留她。他怀疑自己收留的不是人,而是拿着叉子叉人的牛头马面,他已经被她叉得遍体鳞伤,而且对方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就像现在。
“干嘛?!”咏贤凶巴巴的问,恨不得剥上厚重的衣服。她这辈子没见过比古代服饰更不切实际的东西,又长又厚又重,而且粗得像块超大菜瓜布,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不好,母夜叉的心情很坏,他最好闪远一点。“我知道你不怎么满意你身上的衣服,但绫罗绸缎你又说不要──”“废话!”咏贤不客气地打断他,她情愿被粗麻搓死,也不要被织着俗丽图案的锦缎闷死。
“休想教我穿那些大红大紫,恶心死了。”真搞不懂这时代的审美眼光是怎么回事,净比谁穿得比较俗气,不愧是古人。
“恶心?不会吧?”
展裴衡看看自己身的绫罗,再看看她一身的粗布,心中有一堆疑问。这可是流行啊,哪个世族子弟不以打扮光鲜自豪的?要不是她时时刻刻盯着他,非赖着他不可,他才懒得带她出门,瞧瞧她那一身寒碜,丢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