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认真表情消失,取代的是得意娇笑,少女低头拍了拍鼓鼓的腰袋,里头全是从这小表身上赢来的战利品,包括小表身上所有的钱、几件值钱配饰、一些被小表视作宝贝的小玩意。
“你身上已经没有东西可再输给我了,姊姊可是不玩没奖品的游戏喔,你还是乖乖认输回家去吧……咦,那是啥?”
少女瞳孔瞬间变大,看见男童从怀里拿出了块闪烁着青芒的宝玉。
“想知道它是什么吗?成!那就和我再玩一回,我以这块宝玉为赌注,妳赢了它就是妳的,但如果我赢了,方才我输给妳的东西可都得全部还我。”
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小孩?真的是一点也不可爱。
但……
嘿嘿嘿,既然有人硬要送宝给她,她又何必将人家好意推拒在外?
再加上这最后一回赌得大、刺激强,她当然就更舍不得放弃。
少女点下了头,于是捉鬼战局再起,乐无欢闭上眼睛默数到三十之后转过身来,那位可爱的少女又再度没了踪影。
乐无欢只是拗气可并不是笨,他故意带她到这里,是晌午前才刚下过场雨,这里是一片泥地,只要她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循迹寻去还会找不着吗?
丙不其然,他在地上瞧见了一排细细足印,便跟着足印走,最后来到一处搭着遮顶的墓穴前,墓穴里头有具尚未掩上土的棺木,而那排足印,正是到此为止。
胆子真大!为了要赢,连棺材都敢爬进去躲?
是以为他年纪小,肯定会因为害怕而不敢掀棺检查吗?
可笑!现在除了输外他什么都不怕。
乐无欢滑下墓穴,用力掀开棺盖,却在下一瞬间瞪大双眼,双腿一软踉跄跌倒。
被吓得跌倒是因为他看见了个和尚躺在棺木里,除了和尚外里头再无旁人。
怎么会这样?
那排脚印明明就到墓穴前为止,但躺在棺木里的,却是个无论身材、面容、装扮等等都是全然不一样的死和尚?!
思绪紊乱,他连自己是怎么爬出墓穴的都不知道,只是惶惶惑惑得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毫无所获的乐无欢照例听见一串银铃灿笑,由身后响了起来。
“叮叮叮!当当当!你又输了!”
乐无欢懊恼的转身,看见那个不知究竟是躲在哪里,居然还能看来神清气爽的少女,虽是满怀无法置信,但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刚刚妳……究竟是躲在哪儿?”他问话的语气头一回有些泄气了。
“不告诉你!谁让你刚刚死不认输,硬要送宝给我?”
少女朝他伸出小手,看着乐无欢面如死灰地取出那块玉,搁在她掌心里。
“谢啦!小表,天黑了快回家吧。”
她将宝玉收进怀里,扔下话就想走,像是怕这不认输的小表,还要再战一局。
“等一下!”乐无欢出声喊住她,不是想赖帐而是觉得不妥,“那块玉妳能不能还我?”
“当然不能!”少女双手扠腰,凶巴巴的瞪着他,没好气的说:“输了就是输了,你没读过书,没听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赌局也是这样的。”
“但那块玉……”乐无欢咬唇,神情有些不安,但碍于天生傲骨不想求人,他也只能提出一个要求,“要不,咱们再玩一局。”
“你还有什么能赌的?”
“我还有一条命!”如果她肯,他甚至愿意以命来换回那块玉。
少女闻言捧月复大笑,“只可惜姊姊我呢,对一条小表的命毫无兴趣。小表,现在知道不服输,知道沉溺于赌博有多可怕了吧?我还有事要赶着出城,别当个不服输的小表。”
“那妳什么时候会再回城里?会再上市集?”那个他遇上她的地方。
“不一定。”
“那妳记得要再来找我,乐府在开封城里不难找。”
“找你干嘛?”
“给我个机会赢回我的宝玉。”
“嗯嗯,好吧。”少女随口敷衍,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急着想月兑身罢了。
“妳还没告诉我,妳叫什么。”
“我叫铃铛!”
好,铃铛,他记住了。
第一章
白日天青休说鬼,鬼仍有趣更奇哉;
要知形状难堪处,我被揶揄半世来?
肥瘦短长群眼见,与人踵接更肩摩;
请君试说阎浮界,到底人多是鬼多!
──吴照.百鬼图题诗
噩梦!
乐无欢赫然坐起身,一身雪白中衣因作梦沁出的冷汗而微湿了。
又是这个可怕的噩梦!
这个缠绕了他二十年的噩梦!
这个他每回都得费神在梦里到处找人,却是一无所获,只能任由那伴随着银铃笑声的女嗓,不断地向他使坏挑衅──
叮叮叮!当当当!你又输了!你又输了!你──又──输──了……
妳躲在哪里?
我──不──告──诉──你!
可恶!
乐无欢用力甩头跳下床,先套上外衫,再走到仆人为他备妥的一盆清水前,大动作地掬水泼面。
水珠四溅,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一意地想要求个清醒。
好半晌后,他才终于停下动作,拿起巾帕拭面,然后对着铜镜冷冷开骂。
骂谁?当然是骂他自己。
“乐无欢!你今年二十七而非七岁!你曾率众闯入猛虎寨,剿平贼患,也曾单剑赴会鹰山六枭、黄河双鬼,打得那些枭雄俯首认罪,甚至还曾让点苍派的掌门人当众求师,你的本领早已被世人肯定了,但为什么你就是摆月兑不掉那个噩梦?”
问归问,骂归骂,但他其实心知肚明原因何在。
可明明清楚明白却就是放不开?这才是最叫人懊恼生气的地方。
之所以无法淡忘那件往事,甚至三不五时作噩梦,生平头一回尝到挫败滋味是原因之一,他甚至丢人的输光身上所有家当。
另一个让他放不下的原因,则是他输掉了爷爷的宝玉,据说那块宝玉就是“七魂之魄”的“散殃”。
原先他并不知晓那块玉有多么珍贵,只是在爷爷书房的夹层格里看到,觉得很漂亮,所以偷偷拿出来把玩欣赏,原想在隔日就会放回原处,却没料到会让他给赌输掉了。
乐无欢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全怪别人,若非他自视过高,不肯认输,又怎会失去爷爷的宝玉?
虽然事后他跪着向爷爷认错,爷爷也笑着说没关系,还说身外物没了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看见他没事就好。
至于爹娘、叔婶及堂弟们也都没人说他不是,只是用眼神表达着惋惜及惊讶,惋惜宝物不见了,惊讶他这从不曾出错的圣人竟成了个……家贼!
那样的惊讶与惋惜烫进他心底,比身体上受了责罚还要更令他受不了。
是的,没人出声责怪他,但这却更让他痛恨自己。
在向爷爷认错的同时,他还做出保证,说是定要将那块宝玉追回来还给爷爷,只是他的保证却无法再找人兑现了。
他爷爷在他十五岁时因病饼世了。
而那叫铃铛的少女,他再也不曾见过,她没来找他,像是根本就忘了约定一样。
但怪的是,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这二十年里,他除了常会在寤寐间见到她外,就连在日时,也曾有过几回彷佛感觉到她在暗处偷窥,甚至是听见她的笑声。
那些想来都是他的错觉,因为他从没一回能成功地揪出偷窥者,即便他的武功随着年龄增长,而到了世人所认定的高手之位。
找不到她,追不回失物,或许就是这样,那无了失主能再归还失物的内疚,像个秤砣似地压在他心口上,害得他这二十年来重复作着那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