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个反应,她抬高因为视线被挡住而不开心的大眼瞪向来人,却在下一瞬间,仿佛坠入了一片汪洋里。
他的眼睛,像海,像她极爱泅泳于内的大海。
然后他对她斯文的微笑,并且自我介绍。
他说他叫做“海洋”,希望有个机会能认识她。
当时的她虽然年仅十二,但因家境优渥,无论是在穿著打扮或是气质自信上,都早已凌越了同年纪的小女孩,是以对于这样的搭讪并不感觉到陌生,也不会觉得害躁,只是觉得,哼,诡异非常。
因为眼前明显是个大了她许多,长得又很不赖的年轻男人,不论再如何的“饥渴”,都不太像是那种会在快餐店里靠过来,想认识小女孩的怪叔叔级人物。
可是,明明不该他却做了,所以当时她对他的第一个印象叫做——老牛吃女敕草!
不只如此,她还在心底暗暗追加——恋童癖的怪胎!
既然心里是这么想着的,她自然就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无视于他友善的微笑,她仅仅回以能冻死人的冷芒,站起来拉起同学就走。
但他却不肯死心,锲而不舍地追着不放,恳请她务必给他一个进一步介绍自己的机会,然后她才知道了他看上她的原因,只是想找她去拍广告。
那是一宗有关于夏季冰品的广告,需要一个半大不小且最好是新面孔的少女,恰恰好正是她这样的年纪。
此外,广告代言人也不需要特别的漂亮,却是一定要有股古灵精怪的神韵,率真自然,特立独行,呛辣叛逆,因为非要这样才能将以“搞怪”着称的冰品特色,给诠释得恰如其分。
她原先对他的提议毫不动心,却让他后头的性格描述给勾起了小小的兴趣。
“你觉得……我适合这个角色?”她偏首送去好奇。
他用力点头,目光灼烫,是那种因为热爱工作而散发出的高温。
“我觉得这个角色,根本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他刚刚在她身后观察了很久,将她的灵敏反应甚至是毒舌批评全都看在眼里,因此更加肯定了她一定能够成为他梦想中的明日之星!
就是他的这句话打动了她的。
但她点了头可不代表他已成功,她还没成年,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而那在她身后的层层关卡,呵,可绝不好过。
身为骆氏财团第三代,身为台湾金融界龙头响叮当人物骆岢颐的孙女儿,她的未来,可不是她随便点个头就能算了的。
这其实也是她一开始就打的鬼主意,想让眼前这斯文到有点“蠢”的怪胎男去吃吃爷爷和老爸的派头及严拒,看他出馍。
但结局却出人意料,不单是老爸那一关,竟然就连爷爷也点了头,虽然直至今日骆采忧还是不懂海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他当真说服了爷爷及爸爸,让她以“打零工”的方式,走入了他的世界。
就这样海扬和骆家签下了长约,成为骆采忧的经纪人。
海扬也没有让信任他的骆家长辈们失望。
他竭尽全力保护着骆采忧,让她虽身处于一个瑰丽绚烂却容易迷失的环境里,依旧保有着她最初的纯真自然。
在第一支冰品广告成功后,海扬又陆续为她接了几支广告。
但不论他如何接洽,都会以配合她的生活作息为第一优先,拍广告的时间多半安排在她下课后或是放寒暑假时的空档,并由他亲自接送出外景、上影棚,接送她上下学,接送她去参加同校远足或聚餐,甚至是在那一年的冬天,他载她出席爷爷的丧礼。
在多年的来往频繁下,骆家与海家成了世交,双方的父母也都成了朋友。
在那几年里,他不但是她的经纪人兼保母、兼司机、兼保镖,兼功课有问题时的家教,更几乎成了她的心理谘商师。
她虽然有两个大了她五岁及七岁的哥哥,却在有烦心事时,只会想找海扬诉诉苦,或是借着找他麻烦来发泄心头烦闷。
而海扬,虽然有个小了他七岁的妹妹海蓝,却在分给妹妹的时间上远不及她,不过那也是因为海蓝个性较独立,不像骆采忧,仿佛一少了人看着便要出事。
在骆采忧十八岁时,骆家大家长,她的爷爷骆岢颐因心脏病辞世。
那一年正值东南亚经济危机,骆家在印尼、菲律宾等地的投资血本无归,仅仅半年时光,骆采忧由一个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家有负债的贫户少女,即便外人对待她的态度起了转变,不再跟前跟后、鞠躬哈腰,但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没钱就少花、少用些名牌,少和那些仗着家里有钱,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女接近就是了。
她才十八岁,若真想重拾幼年时的风光,往后机会多得是。
那一年海扬二十八,也正好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关口。
他用累积了几年的经验及资金开了间“星灿国际演艺模特儿股份有限公司”,英文简称为“STAR-X”的经纪公司,自己当上老板,而当时被他由旧公司挖走的人,只有她。
那一年骆家在台湾的事业完蛋,骆采忧的父母决定举家移民旧金山投靠妻舅,伺机东山再起。
骆采忧本来也该跟着过去的,却让海扬费尽唇舌说服她父母,同意让他暂代监护人职责看着女儿,好让她在台湾继续她的学业及事业。
至于骆采忧自己,她并没有经过太多的考虑就选择了海扬,是因为懒吧,她当时是这么想的,与其去适应一个新环境,还不如留在老地方。
于是当爸妈及哥哥们都离开台湾后,于公于私,她都只能依靠着他了。
他是“STAR-X”的老板,她是公司的开国老臣,而这,正是他们目前的关系。
那时候海扬将她连同合约一起带走,找来几位歌唱界的老将当老师,教会她正确的丹田发声技巧,再找了个舞蹈老师专门教她跳舞,最后才告诉她,说在继广告模特儿之后,他的下一步,是想要将她捧红成为一个偶像歌手。
“我?!唱歌?!”
骆采忧记得当时的她只觉得荒谬及不敢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
“你知道在KTV里乱唱一通,和发片当歌手根本是两码子的事吗?”
“我当然知道。”他只是沉稳地微笑,“不过你大可放心,现在那些能在电视上载歌载舞的偶像歌手,多半也都和唱KTV的水准没两样,这年头要成为明星,首重外表及包装,歌艺仅是其次。”
他话说得老实,害她也不知道是该为他那句“歌艺其次”的贬损而生气,还是该为他那句“重的是外表”的夸赞而感到高兴。
但不论她原先的想法是什么,她按例被他说服了乖乖配合,任由他专程为她从纽约及日本请来几位造型师,针对她的气质及特色,打造出专属于她的独树一帜风格。
她的第一张专辑“采忧少女”反应平平,海扬不感到意外,也不丧气,只是继续往她身上砸下大钱,以至于那阵子只要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她微甜的女圭女圭音。
鲍车看板、大楼外电子墙、捷运广告媒体,夜以继日地播放着她的倩影。
这种全力倾销的手法逐渐生效,她那半带叛逆半带甜蜜,天使无邪面孔、恶魔使坏神韵的特殊风格,先是在人群间造成了耳语,最后终于征服了时下消费主力——少男少女们的心。
在两个月后,当她的第二张专辑“叛逆少女”一上市后,销售数字一路长红,几间大唱片行还卖到了缺货,只得赶紧补货,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上遍了各家电视台的大大小小节目,北中南地一路往下开了几场签唱会,所到之处万人空巷,黑鸦鸦地全是人头,就这样让她在十九岁那年被推上了“新新少男杀手”及“精灵教主”的双项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