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解释后,季雅决定在官宅留下,并在隔日见着了她的学生,且受到了不少惊吓,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得到了这份工作。
她虽能留下,却不代表着好日子开始,艰苦的抗战才正要开始,天天都有新的难题在等着她,但她不许自己轻言放弃,面对感情的问题时她或许会闪避,但如果面对的是难题,她只会全力以赴,因她有着读书人的傲骨。
数日后。
季雅从树下往上瞧,看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下来!”
她对着那双眼睛喊,试图端出为人师的权威,却全然得不到反应……没有反应的反应,冷嘲着她的无能为力。
暗暗咬牙,她左顾右盼后终于提高了音量。
“快点……下--来!”
她用了比平日高上数倍的嗓音,心里暗自发窘。
她是个小书虫又是个小小夫子,礼教约束向来重于一切,但这会儿却被迫发现,所谓的规矩是只能用在文明人身上的,在某些不受教的家伙身上,全都只是屁!这种用词着实不雅,她摇头反省,并怀疑是因为受到了逆徒耳濡目染的结果。
一喊再喊,喊了又喊,没反应就是没反应,她只能无奈地靠着树干坐下。
好!
不理是吗?没关系,课堂里有课堂的规矩,户外教学有户外教学的办法,就算得席天幕地,就算得被晒成了肉干,她也不会放弃!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都有应当恪守的伦理纲纪……”
先搬来孔孟,再请了朱子,就不信逆徒一个字都学不到!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半盏茶的时光过去,她总算听见了反应,不是附和、不是疑问,而是……鼾声!
懊死!
季雅停下已变沙哑的嗓音,用着无可救药的眼神,恼瞪着树上的“东西”。
可恶!
有一剎那她真想抛开夫子身段,泼妇般地死命摇动树干,将那“东西”摇落地上,也好解她心头憋了几天的闷气,但她不能这么做,她告诫自己,耐心,正是为人师表的品德之一。
虽然她也曾想过来个跺足离去,但她不能,因为那正在树上呼呼大睡的“东西”,不是小猫、小猴,而是她的学生--官家宝贝十二少爷,官至宝!
那天官家七姑娘在确定了她愿意接任后,才告诉了她一个官家没让外头人知道的大秘密,那就是官家十二少--他生病了!
“病了?”季雅一脸讶异,“那你们该为他请的是大夫而不是夫子呀!”
辟盼弟摇摇头,眼里满是遗憾。
“咱们早已遍请了名医,就连关外的『鬼手神医』都让咱们给千里迢迢请回宝应,之前大夫个个束手无策,寻不出病因,而那『鬼手神医』则是说了,他说舍弟患的是种极为罕见的『蛮童症』。”
“蛮……蛮童症?!”季雅傻傻重复,“症状是……”
“是他的智识及行为能力都遭到了阻塞,退化成了个稚龄的幼童,且还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幼童,至于记忆,也遭到了不少减损。”
“治得好吗?”她关心地追问。
“没有十足的把握。”
辟家老爷伤心接话,“『鬼手神医』说,他会开些宁神益脑的方子给咱们,但此病是无法单靠药物来治疗的,重要的是要让他重启心窍,自动守规矩,然后……唉!等待奇迹。”
奇迹?!
季雅看得不忍心,因为看得出这连生了十一个女儿的老爹爹,是多么殷切期盼着独子能够早日康复的。
“两位请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有关于贵府少爷的病症我绝不会对外面嚼舌,希望假以时日--”
“不,季姑娘!”官盼弟打断她的话,“我们没时间了,我们只剩下三个月努力了。”
“为什么?”
“因为舍弟与郭相爷的千金已经订下婚期,咱们还是编了个借口才又多延了这半年的,再延,只怕亲事要生变,这桩亲事太好,错过了可惜。”
“那么郭家小姐知道令弟的病吗?”
辟盼弟忧心摇头,季雅点头表示明白。
思绪至此,回过神的季雅,继续盯着在树上状似呼呼大睡的官至宝,知道即使官家上下为他犯愁,但这已成了个蛮孩子的大男人,却是无忧无虑得可以,所以才会连在大白天都能够快速入睡。
好个“蛮童症”,真是个利己损人的怪病!
“官至宝!辟至宝!”
她拔高嗓音喊着,上头的人却不理她,径自翻转个身,继续睡。
暗咬牙,季雅夫子决定上树追捕逆徒了。
爬两步滑一步,原来爬树比做学问还要令人头疼。
还有一点,她边爬边念阿弥陀佛,千万别让官家人恰好打底下经过,若是让人看见了她这“爬树夫子”,她的夫子尊严就将面临空前的大考验。
逆徒!恶徒!劣徒!害得她成了落难夫子!
香汗淋漓带出了披头散发,爬爬滑滑,甚至几回小脸不小心和脏兮兮的树干玩了亲亲,香腮上出现血痕,手腕上到处脏污,在经过了彷佛千山万水的努力,她终于瘫软着身躯爬到了逆徒的身边。
还好这种学生她只有一个,再来几个,她小命休矣!
她灰头土脸来到,他却还睡得好香,伸出手原是想推人的,却忽然一阵脸红心跳,她原当那是爬树的结果,却惊觉那似乎是她在乍然见着他时的反应。
日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脸上,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瓣,那躺在枝橙上的男人,有张能让女人心跳加速的俊脸……
妳疯了!季雅!
她将那险些失神去模他脸的小手及时收回,然后重敲自己脑袋一下。姑且不提她的心尚未自前一场情爱中痊愈,光她是夫子他是学生的身分,她就不该对他发花痴!
真搞不懂,两人相识短暂,他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一些诡异的、暧昧的、古怪的心思,这是怎么回事?
“官至宝!辟至宝!”
她微恼地大喊,恼的对象却是自己,喊了几声后,他终于张开了眼睛。
被喊醒的官至宝,皱眉表情看来是要骂人,却在见着她那张落难的狼狈夫子脸时几乎喷笑,眸光一沉地忍住,他开了口。
“我叫官十二!”
明明是把成年男子的低沉嗓音,却因带着孩子蛮气而略显突兀。
“好,你叫官十二,十二、十三都随便你,你待在这上面想要做什么?”
“睡觉!”他蛮蛮回应。
她不允许,“天光大好,不该拿来昼寝,太浪费光阴了。”
“难道夫子……”他的语气微带讥诮,“从不曾做过浪费光阴的事情?”
他的话让她略起反省。不,她也曾经和洛伯虎在一起多年,没得着结果就是在浪费光阴,还有现在,她正在开导一个得了“蛮童症”的大男人,等待一个奇迹,不也是在浪费时间吗?
季雅甩甩头,人要乐观,并且努力看前面。
“是的!夫子是人也会犯错,但既然你爹及姊姊们已将你全权交给我来教,我就得尽力,别让你做出错误的行为,譬如说,浪费光阴。”
“不睡觉能做什么?”奸吧,瞧她这么努力的份上,他就给她个机会说服他。
“跟我下去读书。”
“我对于读书没有兴趣。”官至宝懒懒地打个呵欠,一脸无趣。
“好!”她咬牙妥协,“不读书,咱们先玩点别的。”所谓启蒙,本来就不应该只着重读书。
“玩什么?”他意兴阑珊地瞧着她。
“很多呀,像是写字、画画、抚琴、踢毽、蹴踘……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