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端?难不成是你们两个想吃这碗豆腐脑?”
少女不懂,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两人躲在铺子里大眼瞪小眼,径是瞪着这碗豆腐脑耗了老半天,难道他们就这么没事可做吗?
“不!”若是听得仔细点,可以听出男人嗓音微酸,“这碗不是我能吃的。”
“也不是我!也不是我!绝对不是我!”见少女眸子偏转,老人急着摆手。
“把话摊明了讲吧。”虽然少女向来脾气不错,但这会儿被这一老一少惹得不得不颦眉兼扠腰了。“敌情您二位今儿个上我家铺子,是来闹的?”
“晓枫!”
男人叹气,俊魅一笑,笑得少女粉颊彷若染上春桃,红扑扑地煞是可爱。
男人磁性的嗓音低沉温存,“妳该知道我待妳有多好的,真心可鉴……闹?!我舍得吗?”
诗晓枫垂下殷红的脸蛋,不自在地转头,轻啐一声。
“真心?你确定你真的有这东西吗?舍得?你不舍的东西太多了吧?”
铺子外头传来召唤,她用细白贝齿咬了咬下唇,莲足挪移,不再理会一老一少,径自快步往外走去。
见少女走远,老人翻了翻白眼。
“瞧瞧你!死性不改,三言两语又在哄女人了!”
“什么叫死性不改……”男人瞪他一眼,缓步踱至牕边,“我自认已经十分努力了。”
半点不假,割心舍爱,痛彻心肺哪!
“努力?”老人冷哼一声,跟着踱了过来,“你甭努力旁的,只要多管好你的嘴便行。”
“老头,你不是确定了今日午后翘楚大将军会打这儿经过,怎地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见着人?”
“我叫月老不叫老头!”老人一脸没好气,“小标虎!多给点尊敬吧。”
男人瞇眸回瞪,“你叫我啥?”
“龟中之虎,有何不妥?”还是你想叫王八小虎也行!让爱七次,呵呵,不容易!
“谢谢!”男人反唇相稽,“是挺不错的,毫无中用之『越来越』老。”
“你你你……”老人喷高了白须。
“别斗了!”男人健臂一举,沉压住了拚命跳高的老人,“你倒说说看,如果那家伙始终没来,咱们的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甭紧张!”说到这个,老人笑得很是得意,“我打探过了,除了翘楚大将军,贺相府二少、蒋家钱庄三掌柜、德记洋行那总把子……甚至连扬威镖局的少东家都会于今日途经苏州城,这么多个合适的选择机会,肯定没问题。”
洛伯虎叹口气,明白月老的意思。
所谓“合适”就是对方身家清白、未婚、上进、家境小康,不会让他心爱的女子嫁过去后饱一餐、饿一顿的,也不会拳打脚踢,不知怜香惜玉,更不会长相猥琐,惹人作呕。
呃……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对方必须尚未与其他女子产生瓜葛,以免多女共侍一夫的悲剧重演。
就是因为得谨慎,所以他们才会千中挑、万里选地择定了这一日,并做出这一道“禅意豆腐脑”来。
“好了,别再说了,认真点吧。”洛伯虎甩头挥去伤怀强自振作精神,离开了牕旁。“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好到外头去拦客进门了……咦?那碗豆腐脑呢?”
“豆腐脑?不就好端端地在……”
月老原先当他在说笑,凑过身来才瞧见小几上空无一物,那碗被他们盯了老半天的豆腐脑,已然不翼而飞。
洛伯虎急得直跳脚,甚至还爬到几下去寻找,没找着豆腐脑,却看见了一双莲足朝他这儿边蹦边跳走了过来,是诗晓枫的小妹诗晓桠,他连忙爬起身,紧箝着她的双臂摇着问。
“晓桠,妳有没看见这桌上的一碗豆腐脑?”
“豆腐脑?”诗家小泵娘被摇得有些头晕了,“洛大哥指的是那碗放在这桌上,凉了好久的豆腐脑?”
“嗯!”
“禅意豆腐脑?”
“嗯嗯!”
“放在这儿老半天没人动过的那一碗?”
“嗯嗯嗯!就是它!就是它!”洛伯虎放开她改用双手拉扯头发,受不了这小丫头的温吞,“快说!是不是妳拿去给人吃了?”
拜托!千万别告诉我……妳拿去喂猫喂狗!那就惨了,惨绝人寰了!
“干嘛那么紧张?”诗晓桠满脸困惑,“不过就是一碗豆腐脑嘛,咱们『老诗记豆腐行』里啥的没有,豆干、豆腐最多,洛大哥和月爷爷若是想要再吃,晓桠让姊姊再去洗过就是了嘛,干嘛要这么--”
“诗晓桠!”洛伯虎急得伸出虎掌箝紧对方肩头,惹得小泵娘直嚷疼。“废话省略,快说!那碗豆腐脑现在在哪里?”
“干嘛这么掐人?疼死人了!待会不叫大姊揍你才怪,别以为你会是我未来姊夫我就会让着你,我我我……哎呀……放手!痛啦!我说我说!笨蛋,你没瞧见那碗豆腐脑……”诗晓桠边骂边转头努嘴,“不就还在那儿?”
小泵娘转头,一老一少两对眸子也跟着转。
他们将目光投往铺子外的檐廊底下,在那儿有个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流浪汉,他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然后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一身藕紫衣衫,清甜纯美的少女,为他奉上的一碗豆腐脑。
“今儿个生意不错,铺里赚得不少,大姊说瞧那家伙怪可怜的,睡在那里也好一阵子了,光喝雨水啥都没见他下肚,又对谁都不理不睬,肯定是自尊心太强,不求嗟来食,所以姊让我进来端碗豆腐脑给她,由她出面去请他吃……”
晓桠话还没完,洛伯虎已冲出铺子,扬声大叫--
“晓枫!千万别给他吃下!千、万、别……”
他的大叫声惹来街坊邻居的好奇目光,却已来不及阻止那正在进行中的憾事了。
日头底下,落魄汉子仰天张大口,白瓷碗随即见了底。
第一章
想玉人花容柳眉
不由人不如果似痴
无奈云山遮蔽
生隔断路东西
生隔断路东西
唐寅·园林好
祖传三代的“老诗记豆腐行”里,店家老板诗谷怀愁眉不展,在他身旁坐着的是诗家二姑娘诗晓桐、三姑娘诗晓榆、四姑娘诗晓桠,以及一脸愧疚的洛伯虎及月老。
“洛大哥的意思是……”十岁的诗晓桠先沉不住气了,她站起身质问:“大姊近日的『异状』,全是起因于那碗禅意豆腐脑?”
一女端侍,一男饮下,爱意互萌,此乃该碗豆腐脑里的最最重要因素。
那是一碗被下了“同心符”蛊咒的豆腐脑。
一人吃下,呃……两人中蛊。
洛伯虎惭愧垂首,月老哀声叹气,诗谷怀懊恼恨语。
“洛小子!我家大丫头心系于你,你处处留情、花心薄幸也就算了,现在竟还想用这种方法来让我家丫头对你死了心?你你你……这实在太过分了吧?”
“对不住!诗伯父。”
洛伯虎抬眸,目中有愧。
“晓枫与我青梅竹马,我自问真心待她,就因为真心,才不想让她受到委屈,我知道这些日子里她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我才会想要用这种方法来为她择一良婿,谁想得到……”
是呀!翘楚大将军、贺相府二少、蒋家钱庄三掌柜、德记洋行的总把子,甚至是扬威镖局的少东家都是万中选一的好夫婿,谁会想到,阴错阳差,诗晓枫竟会将那碗豆腐脑端给了个餐风宿露、落魄无依的流浪汉?
一语未尽,房中多人同时摇头叹息,因为脑海中浮起了近日常会见着的诡异场景。
一个让苏州城里过半的成年男子爱慕不已的豆腐西施,每日天没亮就起灶,又是蒸豆、又是磨豆、又是洗豆腐,还要亲自炒芝麻、切菜松,忙得香汗淋漓,为的就是那一碗用“爱心”调制成的豆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