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儿子咬字清晰的发音,她不得不升起淡淡的骄傲,她知道法语有多难学的,像她,舌头打了几个结都还说得不像。
小凡像爸爸,伊家的男孩都有语言天分,学了学,听了听,便能琅琅上口。
一句“像爸爸”让她微黯了眼神。
小凡毕竟是伊家的孙子,他有爸爸,有爷爷女乃女乃,有叔叔姑姑,她又能自私地将他霸在身边多久?
她已经带着小凡隐居在大溪地三个月了。
伊豹说话算话,这段时间里,除了从不间断的E-mail外,没人来打扰他们,伊豹给她的计算机可以无线上网,走到哪用到哪,非常方便。
但她能躲多久?
小凡是要读书的年纪了,他的未来,总不能永远这么陪着母亲离群索居躲着吧!
小凡很乖,自从她在他面前哭过一回后,他再也不曾问过爸爸或是台湾那边的事,但每每度假村里只要出现高大的东方男子,小凡就会忍不住用孺慕的眼神一直盯着人家。
他在想爸爸,她知道。
她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这句话她每天都会摆在心里自问几遍。
也许,她是该把小凡还给他爸爸了,毕竟心灵受伤的人只有她,她不该硬拉着儿子陪她受罪,但她真的舍不得他呀。
“妈咪!”
伊凡的声音扰醒了她,那全身晒成一根小黑炭的小家伙笑咪咪地朝她挥手。
“奴依说要带我去看大海龟,我可以去吗?”
“去吧。”
她笑笑挥手,看见儿子开心地拉着奴依,一大一小蹦跳着跑往树林那头。
伊凡走了后她转回屋里,打开了NoteBook。
这几乎已成了种习惯,她从不回他的信,可是她会看,因为她忍不住。
几个月来,她并不自觉,但伊龙的信对她来说,早已比食物更重要了。
他一直不停的写,大多是流水帐,因为写得太勤,能说的都快说完了,他竟连当天吃了几个小笼蒸包都会告诉她,他们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但她全然知悉着他的点点滴滴。
他还是不够浪漫,他在mail中说过爱,但只说过那一次,他的mail都不会太长,但她看得出那已是寡言的他,所能做出的极限了,他甚至打过“今天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妳”的短句。
今天天气很好,她开了计算机,却没看见他的信。
凯怡的心陡地一沉,不愿相信,她关了计算机再开,开了再关,可不论她尝试了几次,没信就是没信。
她一直等到中午伊凡嚷着肚子饿了,才肯离开计算机前。
是不是计算机坏了?
她很担心,正想拿去问问度假村的服务人员,却发现信箱依旧可以收信,但只是些垃圾转寄信,没有一封是来自于他的。
他终于累了吗?
决定放弃了吗?
几个月的时间里,始终面对着一台计算机自言自语,任谁也都会捱不住的吧。
她黯然地想,咬咬牙逼自己离开计算机前面,恼自己仍是受他影响。
她逼自己不去管计算机,也不去想他。
她带着伊凡出海,陪着他去环岛骑马,还学了怎么编花环,但她只忍了两天,第二天晚上她辗转难眠,又怕吵醒儿子,只能偷偷模模爬起来开计算机,但信件栏里,依旧没有看见他的信。
她由失望变成了恐惧。
他一定是出事了!她想。
要不然他是不可能会不管她和儿子的。
一定是的!
她用着颤抖的手点出了他几天前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上头写着他作了梦,梦见小时候那个老爱莫名其妙在路口堵他的小女生,还有,在分离前,他用零用钱为她打了条链子,却推说是捡到的往事。
她重看了他的信,一边掉眼泪,一边按了回复键,然后颤抖着手打了几个字--
你生病了吗?
然后,送出。
计算机当然不会回答她,她就这么痴痴傻傻地守在屏幕前面。
偶尔计算机罢工时,会跑出屏幕保护程序,她就会固执的敲一敲键盘,让屏幕重现信箱画面。
天亮时,电池的电力耗尽,她抱紧了计算机冲到客户服务部充电并等待。
“妈咪,吃早餐了。”伊凡一脸困惑,过来推推她。
“乖!”口里安抚儿子,但她的眼睛仍是紧黏在计算机上,“小凡去吃,妈不饿,你别吵妈,妈有重要的信要等。”
伊凡懂事地离开了,没多久,他帮母亲带回几个牛角面包和一杯牛女乃,并盯着凯怡吃了下去才肯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头一次发现自己以前有多么地残忍。
她不回他,她不理他,她任由他一遍遍打开计算机,然后一递遍失望。
艳阳下,花园草丛间的一抹七彩陡然转开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看见蝴蝶,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仅仅存在过三个月的女儿。
蝴蝶翩翩,彷佛说着:妈咪,妳瞧!我漂亮吗?
凯怡咬咬唇瓣,眸底生雾,如果当初孩子没死,现在早就会跑会跳会喊妈咪了吧!
蝴蝶继续飞舞。
妈味,我好想好想再当一次妳的小宝宝,妳原谅爸爸嘛!妳和爸爸和好,然后,才能再有一只小蝴蝶呀!
凯怡全身僵硬,脑海里一再回响着……
才能再有一只小蝴蝶呀……才能再有一只小蝴蝶呀……
蝴蝶飞远,她恍惚回神,再度将视线投向计算机屏幕,这回她看到了一封新信。
信是伊豹写的,名称尾端有个谑笑着的豹子笑脸。
大嫂:
嗯,怎么说呢,不是我不守信用,而是我也曾和大哥有过约定。
只要妳一回信,我就立刻告诉他,妳人在哪里。
几天前大哥受了枪伤,住进加护病房里。
伤在大腿,不过妳可以放心,将来你们还是能有机会替小凡添个弟弟或妹妹的。
这几天我在医院里陪他,他一醒来就吵着要找计算机。
结果,很不幸的,一个小时前他开了计算机、开了信箱。
我们都看到了妳的回信。
我被迫告诉他,妳和小凡正在大溪地的波拉波拉岛上。
然后,嗯,他冲动地跳下床,用枪抵着医生立刻替他拆线。
接着他打电话给贺匀,商量着如果签证太慢,飞机班次太少,他将打算用二哥那架伊家专机,或者用偷渡的方式去找妳。
好了,我说完了,妳自己作决定,看是要留在岛上等待一个受了伤的可怜男人,还是要继续躲起来吧!
豹
第十章
玻璃船里,凯怡安静地坐着,伊凡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瞧着窗外的美丽珊瑚礁,还有各式各样的热带鱼。
这并不是他们头一回搭乘玻璃船,但伊凡仍是像初乘时一般的兴致盎然。
下一刻,伊凡推推她,然后咯咯笑着。
凯怡将视线投向窗外,微微不解,那只是个全身穿戴着潜水装备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
“是爸。”
儿子的话让她认出他来。
此时伊龙似乎也感受到两母子的视线,隔着窗户热情挥手和儿子打招呼,一个窜身再现时,他双掌里盈满着罕见的珊瑚。
“那是我爸!”
她听见伊凡骄傲地向玻璃船里的小朋友及大朋友介绍着,好像他的爸爸是个天底下最伟大的英雄。
凯怡将视线转回,有些羞窘地垂下了脸,还有,一丝丝的不放心。
这家伙,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不怕让海水浸烂了伤口吗?
伊龙是在几天前来到波拉波拉岛的,她没逃也没躲,有些事情,是该面对面解决的才是,她不想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伊凡乍然见到父亲,像个小疯子似地大吼大叫,整个人跳上伊龙的怀里。
伊龙被震掉了手中行李,怀中抱着儿子,但他的眼神,却是热切地注视着凯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