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里目前上演的是暴力美学代表作“芝加哥”,过了戏院后,著名的五星级饭店Savoy就隐身于巷子内,这家饭店曾是小约翰史特劳斯演奏圆舞曲的舞台,若继续顺着StrandStreet的右边人行道往下行,“苏陌塞屋”就在右手边,这栋建筑物目前是政府办公之用,里面有艺廊,定期会展出一些作品。
此地艺术风盛,不单在苏陌塞屋里,就连附近的一处小巧公园里,亦可嗅着艺术气息。
像她,就常在不需要工作的假日里,背着画架及画笔来这里写生。
她向来偏爱静物写生及风景描绘,人物素描不在兴趣范围内,却因为那幅无意中勾勒出,但始终没完成的侧影速写,让她在公园里引起了注意,许多来公园里运动、遛狗的老人家,甚或是观光客,都过来打量,有的还愿付费,想请她帮忙画幅自己的肖像。
“我不画人物素描的。”
她一再向人解释,解释到后来几乎都要火大了,她会来这边画画,不过是想图个安静哪!
“不画?”被回绝的人总会不死心地指着她搁在一旁的人像图,“那这又是什么?”
这是什么?
她被问得愕然。
这问题问得真好,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她原是想画湖畔的弱柳以及几只雀鸟的,却不知何以,落笔沙沙,一个冰冷酷男的侧影速写,就这么自有主意地从她笔下生出,图未完成,男人影像四周泛生着浓浓雾气,她看不清楚全貌,却看得出他的气质冰冷,且状似无心。
发现了自己无意识的画作后,她被吓到了。
因为这男人,偶尔也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该认得他吗?该记得他吗?但绞尽了脑汁,她脑袋里还是只有一片空白,不单如此,还引发了强烈的头疼,那足以摧毁人类意志力的头疼。
她强迫自己停下,如果忘记他能让她不再头疼,那么,她心甘情愿。
创作心情遭游人打断,她收拾画具准备离去,虽然不悦,却没忘了那毁掉她美好心情的罪魁祸首--那幅侧影速写。
其实她早该扔了它的,因为它老害她头疼,但她始终办不到,不但办不到,还喜欢拎着它,借口说是画没完成,所以得带着随时补上几笔,夜里上床,她也常会傻傻盯着它才能入睡,画中男人眼神如冰,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安心。
她不懂,也没打算去弄懂,内心深处她似乎知悉,去探究,只会挖到一个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基于人类自我防御的本能,所以她不想弄懂。
她带着画具先在路边咖啡馆喝了杯热拿铁,待心情平复后,再继续前进。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距离,她是可以搭地铁到巴比肯下车的,但她不想,她喜欢走路,走路可以让人澄清思路。
二十分钟后,她走到了巴比肯的YMCA,那是处基督教青年会馆,也是她上班兼住宿的地方。
进入会馆后,她淡然地向坐在柜台里的乔拉茵打了个招呼,然后踱向位于会馆后方的员工宿舍。
在这里她没有朋友,只有点头之交的同事,一来她的身世成谜,二来,是她始终未卸的自我防御性太强。
她在心里筑了道墙,保护着自己的同时,自然而然地也隔绝了别人。
位于巴比肯的YMCA,深受各国青年游子喜爱,价格公道,且位于地铁站旁,交通便捷,附近又有着随处可见的博物馆,如著名的伦敦博物馆及巴比肯艺术中心等,此外,超市就在附近,如果想在伦敦做一趟精打细算的旅游,那么,它肯定是最佳选择。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拥有两百四十间客房,却需要在半个月前就先预约,否则很难订到房间,住在这里的旅客,可以自由使用健身房设施以及电视间,会馆正是所谓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在房里睡了一觉,起身后外头天色已经全部暗下,看来,应是同样平凡无奇的夜晚吧。她瞄了眼小闹钟,发现是轮到她值夜班的时候了。
她跳下床,到浴室里快速梳洗。她喜欢值夜班,那会让她次日睡得死沉,睡得无梦,梦不到那个会让她患头疼的男人。
她来到柜台,听着乔拉茵的工作转接交代。
乔拉茵赶着回家带小孩,行色匆忙,她则是一贯的安详自若,没人像她的,毫无家累又无朋友,所以压根不用去考虑其它的问题,也正因为这样,会馆里值夜班的人经常都是她。
这一夜,果真如往日般平淡,她按例推掉了几个住宿于会馆中的异国男子隔日邀约。
不是对方条件太差,而是她真的提不起劲。
她不懂,她好看吗?
为什么那些来来去去的男人,每个见着了她,都像是苍蝇盯上了肉一样,眼神大亮,爱找借口和她多聊上几句,而因着工作所需,她又不能对他们祭出苍蝇拍,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了。
也或许,她淡淡地想,是她冰冷的气质,或是她一次、两次的拒绝,所以更挑起了那些男人潜在的好战本性罢了。
男人不都是如此?愈难上手的就愈是心痒难耐!
可她真的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在耍手段,她只是很单纯的,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长得好不好看,因为除了洗脸外,她从不曾刻意去照过镜子,连化妆品也都只有一般的保养品,对于自己的模样,她不像其它女子那般在意,一点也不。
女为悦己者容,而她,并没有要为其刻意装扮的男人存在。
瘪台时钟指向十点正,是大部分的人该休息的时候了,周遭安静,她伏在柜台上又开始无意识地画画了。
夜班清闲,别人都是看电视或听广播打发时间的,而她,却宁可画画,只是画画。
倒不是想成为什么名家,只是动笔,已成了种她可以纡发情绪的管道了。
她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理人,她唯一的朋友,只是这些画笔。
在她能够意识之前,她画出了一个缀满蕾丝花边的小摇篮,一个会旋转、会唱摇篮曲的动物挂铃,一只半满的女乃瓶,几片尿布,以及一只小小的蚱蜢……一只正在哭泣中的小蚱蜢。
这是怎么回事?
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画册。
她的生活中鲜少亲近孩子,怎能如此细腻地描绘出属于孩子的一切?
还有,为什么坐在尿布中的不是个胖娃儿,而是只哭泣着的小蚱蜢呢?
这代表什么意思?
想到了哭泣,她竟还真的听到了女圭女圭哭声。
就在她为着自己过头的想象力摇头时,柜台底下发出响音她才察觉到,不是想象,而是真有个抱着小女圭女圭的年轻女子,她抱着娃儿蹲在柜台前,身旁是大包小包的行李。
“哎呀呀!还哭还哭……妳再哭,人家也要哭了啦……”
女子手忙脚乱,一边哄女圭女圭一边扁了嘴,眉眼全部打结,还真如她所言,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她踱出柜台,跟着蹲低身,“对不起,需要帮忙吗?”
同女子一样她用了中文,一种她虽是久违却一点也不感到陌生的语言。
由于来会馆的东方人并不多,所以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当然要了!”
二话不说,女子将哭女圭女圭毫不客气地塞进她怀里,然后抬头两人首度照面,她瞥见女子眼瞳闪烁的笑芒,微微带着恶魔得逞似的笑芒。
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有张并非绝艳却相当有个性的脸,眼眉唇鼻略带着股叛逆气的恶魔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