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替你把脉好吗?或许你的眼睛可以复明的。”江君以手肘撑起自己,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碰触。
“我从来不想看见,直到最近。”恭成人的脸庞转向江君的方向,目不能视的他错失了江君顿时出现的激动情感。“我也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日子。我三岁丧父,娘亲在我十二岁那年被叔叔、婶婶谋害,而我……目睹了一切。”
江君低喊出声,看着恭成人脸上痛苦的线条,细长手指抚上他因为回忆过往而颤抖的手臂。怎么又是桩悲剧呢?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呢?”他柔声地问道,轻软的语调飘在空中竟像是女子的枕边低语。
那道疤记是那么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眼、他的颊,持刀的人对恭成人有多大的怨恨啊!
“我自己划的。”恭成人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的能力是受诅咒的!”
“你怎么划得下去?”江君的手指模上那一道长而丑陋的疤痕。明知伤口已经结痂,却仍不忍心抚模得太用力。
“为什么划不下去?我没什么好损失的。救不了我娘,这鬼能力又有什么用!”恭成人近乎狂乱地低吼着,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江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一双再正常不过的黑眸,没有眼盲者的迟滞黯然,那黑玉般的眼瞳甚至充满生气勃勃的光彩!
这样亮如星子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江君愕然地盯着恭成人的双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一个杀死了自己叔叔、婶婶的怪物吗?”恭成人再度丢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双手扣住江君的肩胛骨,用力的程度几乎将他捏碎。
“感到害怕了吗?”将他的无言当成了厌恶,恭成人恶霸似地将脸庞直逼到他面前。
江君的手置于恭成人的肩上,徒劳无功地想阻止他与自己过分的靠近。恭成人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让人几乎忘了他是看不见的。
“我相信你会杀人一定有理由。”他低声回道,咬牙忍着肩上的疼痛。
“他们杀死了我娘!”恭成人闭下眼,垂下了手。“我没有办法控制愤怒,跟着我的那些东西就主动消灭了他们。官府认为一名少年不可能有那种力气在短时间内杀了两个大人,然而所有恭庄人都知道是我杀了他们,长老们知道我的能力。所有人都怕我!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他举起拳头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直到一阵淡淡的药草味伴着一声叹息靠近了他。
倏地,他感觉到江君冰凉的双手,正缓缓地抚上他的脸颊,那指尖轻轻地滑过鼻梁,顺着眉梢,溜上鬓间按住他狂跳不已的太阳穴。
“别为无能为力的事而责备自己。”江君以指上的巧劲纾解他额上的紧绷。
从背影看来,半跪在恭成人身前的江君,几乎是将恭成人拥在怀里的。
“你的眼睛是因为你毁了它才看不见的吗?可是疤记只有一条,另一眼该是可以看见的。”
“当我体内的能力毁了他们的那一刻起,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这是报应。”
“你们家族都有你这种能力吗?”江君嘴里说着话,脑子却不断思索着恭成人失明的原因。
也许,当时恭成人是将体内的能力发挥到极限,所以才会失明的。当人的气血消耗过度时,总有些器官会受损。好好调养治疗一段时间,或许他还是可以看见的。
江君看着他,心中顿然升起了希望。
“有个江湖术士说过恭家祖坟的风水极阴、我的生辰又正好属阴。偏偏一次发大水后,到处汪洋一片,想迁祖坟都没有办法,所以我便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小表会依附到我身边,当我心思转而为恶时,他们便会飞奔而出,供我驱使,也驱使我伤人。我娘说过我祖父也曾经有过这种能力,不过他的能力在娶妻生子之后就自动消失了。
抱成人感觉到江君的凝视,便停下了话语,等候他开口。
“这……”江君的脸微红了下,挪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脸。“你的意思是这种聚魔能力与男女之间的交欢有关吗?”
“长老们也这么想,所以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们就替我找了个女孩。不过,事情没有什么改变,那些东西依然在夜里出现。”
江君捏紧了拳头,感到胸口正闷闷地抽痛着。奇怪,他有过多少女人与自己何干?
“你可以出去了,我只是想了解你昨晚所作的梦。我说这些话不是要你同情我。”恭成人撇开脸庞,觉得在江君面前泄漏了太多情绪。
“我不需要同情你,我比你更值得同情。”江君状若无事地打开桌上的帐册,将话题带到生意上的事。
宁愿恭成人不曾告诉过自己这么多啊!
***
夜里,隔着一道屏风,江君听见恭成人在榻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他以被毯蒙住了脸庞,本想装聋作哑,却在几次辗转反侧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置之不理。
不该听他的那些故事,更不该为他……心痛。那些东西又来烦他了吗?屏风外的恭成人的呼吸声极度粗重。
“你睡不着吗?”他披了件外衣起身问道。
“把这些鬼东西赶走!”恭成人沉声喝道,声音中蓄积着无数的愤怒。
江君急忙走出屏风,一眼便瞧见了恭成人铁青着脸坐在榻上,一阵阵的黑色阴风在榻下流动、盘旋着。
“一到深夜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扰得我不能睡觉。每当少了人声、每当我孤独时,这些东西的魔性就愈来愈强!”恭成人紧握着拳头,满腔的愤恨。
江君微眯起眼,细看这些黑色阴风,总觉得它们是由一个个的黑色圆点所组成的。他强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这才看清楚那些黑色阴风竟然……
竟然是由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组成的!
江君倒抽口气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恭成人的耳里。
“回去床上睡你的觉!没人让你多事。”恭成人把榻上的被褥全摔到地上,那阵阵黑色阴风一晃之后又回到他的身下。
“明德兄从没发现这种情形吗?
“他向来好睡。”恭成人暴戾不安地喝道:“你滚回去休息吧!”这十三年来,他不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江君勇敢地望着那些旋风,试着跨过它们走到恭成人面前。恐惧的疙瘩爬满了手臂,他却没有退缩。
“你在等着看笑话吗?”恭成人嘲讽道。
那黑色阴风开始在江君脚下打转,他脚步一乱,在闪躲那些阴风时,身子不稳地撞向榻床边缘。
“小心。”恭成人出声说道,伸手想模索江君的身子是否无恙。
“不碍事的。”江君用手撑起身体,恭成人的手也在同时碰触到他的脸。
“那些东西变小了。”江君惊奇地发现那阵阵阴风向后退了些。
“我感觉到了,也许是因为有人陪着我吧。”恭成人把他扶坐在榻上,他感到那些想要控制他的黑色力量正在消退之中。
“你每天都要和它们抵抗。”江君不忍地看着他疲惫的神情,难怪他的气色总是不好。
“我不能让它们控制我体内想破坏东西的力量。只得和它们抵抗。杀了两个人已经够让我痛苦了。
“所以你在天亮时才睡觉?”
“白天时,它们存在却没有力量控制我。”恭成人说得颇为平静,紧绷的双眉也逐渐放松。“它们消失了对不对?”
“剩下地上的一小处黑色阴影。”
“你为什么起身来看我?”恭成人突然问道。
镑怀心思的两人,皆未发现恭成人口气中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