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没来?对外说他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坐飞机返国。
对内呢?她无法忘记胡夫人给她的那封信,上头简短的两句话──三年一到请你诉请离婚!我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意义。
当时的她伤心欲绝,痛心疾首,为爷爷女乃女乃感到不值,为自己感到悲哀。
棒着纱窗,她看着胡绍宁,意外地发现一丝亮光闪耀在他的脸颊上。
直到他佯装若无其事地抹去泪水时,她才确定刚刚那是泪。他哭?他为什么哭?凭什么哭?
当年可以说出那么狠绝的话,现在做这些事已毫无意义。
她好烦,被胡绍宁搞得心浮气躁!当初他狠心绝情地扔下她、对她不理不睬,甚至要她去诉请离婚;如今他突然回来,用比当年更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她、用比过去更有力的臂膀拥抱她,然后用更热切的吻燃烧她……
当年他冷血地拒绝奔丧,现在又跑回来住,还去买了两老爱吃的水果,自己设坛桌,焚香拜祭,甚至落下思念的泪水,这算什么?
他的所作所为,矛盾到让她无法理解,让她的心被两端拉扯。
爱与不可以爱,她该选择哪一边?
“够了!”她忍无可忍地推开纱门,“你没资格拜祭拜爷爷女乃女乃!”
她的暴吼,吓了庭院中的三人一大跳。
“玫儿?”杜姨呆愣。女儿为什么会在胡家?王妈稍早之前通知她少爷回来,她已感意外,还在想怎么跟少爷解释女儿的事,怎么她也住在这儿吗?
王妈非常识想地迅速离开。而胡绍宁只是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杜玫儿,脸上挂着眷恋般的笑容。
“你少装模作样了,当年不回来,现在祭拜爷爷女乃女乃有什么意义?”她走到前庭,难以忍受他做的一切。
“玫儿,你怎么能这样跟少爷说话?”杜姨紧张地制止她。
“杜姨,让她说。”胡绍宁冷然地对着杜姨道,“永远不要阻止她跟我说话!”
那威胁的眼神,杜姨切实地接收到,也突然察觉已经不若当年,是个让她会肃然生畏的男人。
胡绍宁将手中金纸,从容不迫地往炉子里丢,并没有对杜玫儿的言论生气,反而从桌上拿了一叠,递向她。
紧握双拳,她上前抢过他手上的金纸,再顺手把他正在烧的也一并拿走。
“爷爷女乃女乃不会想要你烧的纸钱!”她怒目相向。
“说不定他们的钱不够花呢!”他仍维持笑意,径自从桌上再拿起另一叠金纸。
“你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当年的你根本对这件事不屑一顾。”她从牛仔裤口袋中掏出那张折叠整齐的纸。“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有意义──这件事既然对你没有意义,你何必回来?”
胡绍宁看见她手中那张泛黄的字条,那上头的的确确就是当初他趁着苏醒之际,写的留言,他还记得在病床上跟爸妈说:“什么都不要多讲,只要把这个拿给玫儿。”
然后……他话都没说完,就又失去了意识。
原本他希望可以托妈在爷爷女乃女乃灵前说些话,可惜来不及交代,意志力敌不过虚弱的身体。
他是用护士的笔写的,记得拼了命地维持清醒,但是为什么字迹上头有着一圈又一圈的晕染?
胡绍宁怜惜般地抚过纸张上的字,然后不忍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杜玫儿。
“你哭了……”
喉头一紧,她用深呼吸压下涌起的酸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拿着这张纸条……是啊,我伤透了你的心。”他专注地凝视着那张纸条。杜玫儿觉得他仿佛在看着当年捧着纸条,坐在灵堂外头嚎啕大哭的自己。
她是哭了,哭得好惨好惨。她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忘掉胡绍宁这个人,不要再等他的电话、等他的信,或是等他回来了!
一想到要把他割舍,她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所以她看着那张纸条,哭得泣不成声,那是他去美国后给她的第三封信,竟是如此的绝情绝义。
她哭了一整晚,哭到她差一点以为自己会哭出血泪。
棒天爷爷女乃女乃的告别式,她用忙碌麻痹一切,夫人几次想找她说话,她都刻意地逃避。因为她在灵前发了誓,从今天开始,她要忘记胡绍宁这个人。
饼去所有甜蜜的日子、每一个难忘的吻、每一个牵肠挂肚的思念,统统一笔勾销!
当告别式结束,应该一起消失的纸条,她却怎么也扔不掉。
“对不起。”胡绍宁蓦地看向她,再诚恳不过地道歉。
这个歉意来得太过快,杜玫儿一时措手不及。
“什么?”她话才出口,就发现接错话,“不,你跟我道什么歉?你应该去爷爷女乃女乃的灵前道歉!”
“我去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折好纸条,“我一下飞机就去了。”
杜玫儿倒抽一口气,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该死的,杜玫儿,你不该问!“为什么回来对你而言没有意义?”
为什么回不回来奔丧没有意义?为什么要她诉请离婚?
“玫儿!”杜姨焦急得很。她认为玫儿的态度太剑拔弩张。
“杜姨,”胡绍宁严厉地瞪向她,“请你进去!”他们夫妻解开心结,不需要杜姨在这帮倒忙。
杜姨一惊,发现自己无法辩解,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却,转身离去。
“回答我,我要一个答案!”杜玫儿忍了好久,今天终于可以一股脑儿的全说出来,“爷爷女乃女乃有多疼你?你任性,随便开口他们就去买玩具车给你;你明明不能骑脚踏车,看见别人骑他们也去买给你,你……”
“如果你发现你可能今天就会死,回不回来有意义吗?”胡绍宁语调极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惊愕极了。什么叫做今天就会死?
“爷爷女乃女乃生病之前,我多活一天算一天,病危好几次,进手术房是家常便饭的事。”他笑着伸手按向自己的胸口,“一个胸膛切开了又缝合、伤口愈合后又再切再……还有一次才刚离开手术房,又紧急剪开缝线直接做心脏按摩。”
杜玫儿突然觉得难以呼吸,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胸膛看。
“那张纸条是我好不容易清醒时写的,爸爸说爷爷女乃女乃去世了,他们必须回来一趟,但是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甚至连我下床医生都不允许;所以我趁那次签署了所有同意书,万一我不幸去世,愿意捐出可用的器官、爸妈则是签署我的手术同意书……”他持续地把金纸往火里丢,每一张都是他尽的思念。“我那时认为,我活不过当晚……有没有回来,有什么意义吗?”
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自杜玫儿脸颊滑下,双眼瞅着胡绍宁一动也不动。
她不知道,她没想到,在她气得咒骂胡绍宁的同时,他已处弥留之际!
“没有人跟我说……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你的情况!”她失控地喊了出来,“我要是知道情况那么糟,就不会那样跟夫人说了!我……我就算借高利贷也会飞去找你,会陪在你身边……”
“我就是知道你会那样,才什么都不说。”他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不要你心悬着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不想让你为我伤心。”
“你还是伤透我的心。”她无法控制地哭诉,那张纸条里要她去离婚,是因此他认为他根本活不到第三年?
天哪!她好庆幸绍宁还活着。如果他当初真的死去,又让她知道这一切的话,她会因此发疯的……
幸好……嗯?是啊,他后来都恢复了,为什么却还对她不闻不问!
“你换了心了?”她挑高眉,“你恢复健康后,为何还是没有跟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