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只想要让自己从定位模糊的情爱中解月兑出来,没想到却把自己推向更深的炼狱之中。
天色这么晚了,她休息了吗?不,一定还没,他浮上一抹苦笑。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习惯为他等门,今晚没等到他,她是否会枯坐一夜?想到这儿,他心中不由得一丝心疼。
如烟见他一言不发,一双小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最近臣妾新学了一种舞步,请王上为臣妾评鉴评鉴。”
如烟温柔的语调,没传进易洛耳中半句。易洛忽然起身,把如烟吓了一跳,也把一旁假装无意窥视的侍女吓了一跳。
自从枫林别院的那位美人来了之后,后宫二位夫人已失宠多时,今天好不容易王上突然降临,为主子叫屈多时的她们都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但看现在这情形,只怕……还是不行……
“王上……快,拿伞来。”如烟追着不顾雨水淋湿的殊冥王。
易洛挥开她撑伞的手,“不用了,妳去休息吧!”
如烟没有再追上来,易洛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如果他回头,必然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股嗔怨的视线吧!但,他不在意。除了瞳儿之外,其它人的爱怨嗔痴、喜怒哀乐,他完全不在意。
这就是易向要他坦然面对的吗?在他引诱她献出她的心的同时,也必须坦然面对自己对她的感觉。
炳!苍天,你开了我一个大玩笑。不值得的,她不值得爱上这样的我。
跌跌撞撞的回到枫林别院,他一心想要打开那扇关着他日夜心系女子的那道门,其它的,他都忘了。门开启,再被他关上,屋里很暗,她只点着一盏烛火。
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照着那张他恋极的面容;手指握着木梳,顺理着那头他眷爱的过腰长发。
见他一身湿透的进来,她有些讶异的停下手中动作。他一路跌撞的来至她面前,将头埋进她怀里,身后是一路踏来的水印痕。
“你喝酒了?”瞳儿欲将他扶起,他却是丝毫未动。
雨水虽浸透一身,仍难掩他身上的酒气。“为什么……为什么妳会爱上我?”易洛的语气空洞而悲凉。
瞳儿微愕,“爱你错了吗?”
“错了,妳错了,妳根本不了解我,怎么能爱上我?”
“易洛……”
他将身子缓缓抽离,双手仍将她箝制在椅上。“就这样,别动。”
终至与她视线相对,易洛慢慢后退,在这静默的凄清雨夜,面前决绝黑暗中熠耀着他所企慕眷护的恋恋仙容似是无奈的对他瞅望;退到无路可退,他倚墙靠滑坐地。
两人无言相视,中隔一道阒黑空境,她在光亮的那一源;而他,就快消融在黯淡的深处。
“真正的爱情,我只见过一次——我母亲和父王的一个臣子。”
她眼中闪过更多讶异。
“很惊讶吧!我父王——在我心中没承认过那老头是我父亲。是他硬生生的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占有了她的人,又利用那个善良的男人为他征战沙场,流血卖命,到头来,又指责我母亲不贞。
后来那男人就成了看管我母亲的狱卒——枫林别院的狱卒。因为那老头爱折磨他们,闲来无事他就喜欢来凌虐她,让他们两人痛苦。”
瞳儿见不得他眼中的悲凄和深切的痛苦恨意,泪成串的滑落,神情是错乱的茫然。
“妳哭了,为什么?别伤心,其实搬来枫林别院的那一段日子,是母亲和我最快乐的时光。除去老头来虐待我们的时间,其它时候我们都过得很快乐,李叔待我们母子真的很好,只是……”易洛脸色一黯,阴沉得吓人。
“只是没多久,他们就被老头逼死了。我好恨,一无所有的我有着满腔的仇恨,他们两人是彻头彻尾的好人,但是为什么好人的下场这么悲惨?我看腻了那些下人、那些嫔妃们的嘴脸,尤其是那老头的可厌脸色,所以……”他的眼神狂乱,瞳儿的泪水仍无止境的滑落。“所以,我杀了他。”
被他的话震住,两人四目相对,他不以为意的轻笑。
“哈……想不到吧!那年我才十四岁,做的事可是惊天动地,我杀君父,不可思议吧!
那时,如果进宫平事的是别人,只怕我已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偏偏……偏偏来的是我唯一的叔父『平康王』,哈!另一个烂好人。他居然不拿我当叛贼看,他居然不把握机会自立为王。天晓得,弟承兄位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他……他却扶我坐上王位,还让自己的儿子来辅佐我这种人。妳知道吗?他把一切不利于我的谣言消除,往自己身上推。
为什么?为什么要维护我这种人?现在叔父早已归隐园林;易向……这么多年来,仍只顶着平康王世子的头衔,半份官位功名不受,我常常觉得,他们父子俩清高得让我感到我是多么的卑贱。”
他痛苦抱头,瞳儿看了心中不忍。“易洛……”
他惊惶的挥开她的手,“我不要妳可怜我、同情我!”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而现在,只怕不管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吧!她只是为他心疼,为那个年方十四,却必须活在大人间残酷世界的少年,无助的心疼。
“因为我不值得……不值得妳来同情。十四岁的我就杀了人,十六岁已经带兵征战四方,砍取敌人的首级,妳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恶魔,恶魔!”
她看到了他眼中燃烧的那把红色的地狱之火……
“妳以为我对谁仁慈过吗?没有。我想,就算我要当恶魔,也要当恶魔的王。
那些朝中奸邪无道的老臣、那些狗眼看人的皇亲国戚、皇子、皇女,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他们的性命在我手中,连蝼蚁都不如。真可惜,妳那时不在皇城,不然妳就可以看到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弃尸成堆。”
他说得激愤难当,却仍想隔空伸手拂拭她颊上的泪。
“别哭,我说过,不值得的。我上阵杀敌的时候从不留情,女人和小孩照样下手,就好像屠杀妳柳家村那些强盗一样。因为我知道,把小孩留下来不过是将他们变成仇恨的奴隶罢了,不如把他们送去和死去的亲人团聚得好。”
他质问满脸泪痕交错的她。“妳还敢说妳爱我吗?这样的自己,连我都厌恶,即使妳付出再多也没有用,我还不起,妳听清楚了吗?”
瞳儿缓缓起身,羸弱的身子似乎才是这房中的一线光源,袅袅娜娜地向他走近,终至将他覆翼在她的光影下。
“我爱你。”这三个字由瞳儿口中喊出,声音清晰且坚定。
“妳……妳疯了!”易洛气极的吼叫。“妳想想以前妳在村里看到的景象,我是一个屠夫,妳知道吗?喔……我懂了。妳的目的是什么?财富?地位?妳想当王后是不是?是不是?”他捉着跌坐在地上的她猛摇,手腕被他抓疼,她只能无力的摇头。
不,不能这样,她不能让他们如此不堪,她不能看着他一步步自我毁灭。
她倾尽全身气力,挣月兑他的禁锢,一把将他抱住。“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她嘶喊着,直至感觉他慢慢冷静下来。“对那些人很早以前我就不再恨了,很早以前我就原谅他们了。所以……”
瞳儿将他的厚掌移至脸颊,轻轻磨蹭,全心的凝视。“所以,没关系了,你的错、你的罪,我现在就原谅你,请你不要再说自己哪里不好、哪里不值得了。至于王后之位,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我在此立誓,愿一生无名无分的伴你终老,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