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很短……短到他甚至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太惦记着她所引来的思念。
窗外星光点点,秋夜的风刮得冷冽,秋末已到,初冬即将到来。而蒋奾儿入关造神器也已半个月光阴。
早在几日前,卫泱依天象观星算出,今晚戌时宝器即将出关。
这让滕罡突然想起先前蒋奾儿为他修好青钢刀时,也同样是在戌时——说不准,他可以让她全身而退!
抱持着这点揣测,滕罡早就守候于此,心里悬念着。只要是还存有一丝希望,他便不愿就此放弃。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他千万别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错过。
滕罡急着起身,迈开脚步走出房门,却看见天边打过一道赤金色的闪电,通透地直达天际,随即隐没在暗色的大地之中。
他瞠眼,听见远远的打更声。
忽地,他的心头一紧,纵身跃下楼去,却见到卫泱的身影早先一步入了后院。
“滕罡,神器要出关了!”富璟丹尾随在卫泱后面,也即将赶过去。
“方才打的更,报的是何时?”滕罡抓着他迫切问道,心急如焚。
“一更天了!”
这一句话,令滕罡心底被狠狠地揪住,他到底错过了最应当守候的时间。
“卫泱才跟我说,神器出关,天有异象。你方才见到没?”
丙然,她真是造出宝器,没有辜负蒋氏的传奇。滕罡心头百感交集,害怕要是见到她冰冷的尸首,要如何说服自己?他宁可……宁可她是失败,也不要她丧命。
天朝兴盛衰退,与她没有干系,为何她没有选择的,得跟着他这样的活?
滕罡心头挣扎,直到站在那扇墨黑色的大门前,看到殷孤波手捧一个玉匣,匣缝有着鎏金光彩,强烈的光波就连造工精密,质地细腻的玉石都掩饰不住。
“你快进去吧,她正等着你。”殷孤波低低说道,见滕罡毫无喜怒的表情,木然到了极点。
“你带走宝器,是不是也一并取走她的命?”宝器方出关,他甚至连它是什么模样,蒋奾儿如今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而殷孤波却在此时急着取走宝器。
“这是卫泱的意思。”捧着玉匣,他能做的,也只是听命行事。
无论蒋奾儿成了什么样子,与他毫无干系.
殷孤波冷冷地越过滕罡身侧,简简单单地交代一句。“蒋奾儿这辈子究竟是福是祸,你应当比谁都清楚……快进去吧!”
这辈子,滕罡最不想做的就是踏入这扇大门之中!但他仍是违背自己的心意,踩入这座由各色玉石彻造而成,深入地道的巨大玉石宫殿。
走过几回曲折小径,闻着这扇门里特有的暗冷气味,他心急如焚地来到另一扇同样由玉石造成的门。
映入滕罡眼里,是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景象——
“奾儿!”
他的呼唤声在这座由玉石建造而成的炼造房不断回响,只见她两滕跪地,面容如同那日入关时那般甜美,嘴角噙着笑意,眼角悬着泪光,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不见当初她封魂至青钢刀那般可怕狰狞的模样。
她浑身透着淡白色的光彩,沉静的姿态宛若是误落凡尘的仙子。
直到那刻,滕罡终于知道了,她已经完成与生俱来的天命,所以才会显现这样宁静的神态,并且别无牵挂。
滕罡上前将她的身子紧拥在怀中,甚至能够感受到一股真气流窜在她体内,缓缓地自他指缝中流泄。
“奾儿!”他话声颤抖抖,见她湛亮的大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女圭女圭,仅是空洞地盯着他的脸。“你醒醒,醒过来看我一眼也好!”
那双会说话的大眼中,昔日曾盛装着天底下最灵巧的神魂,如今只剩被人掏去生命的空壳。
“奾儿!对我说说话,说你很想我,说你想要和我一块过……”滕罡见围绕在她周身的白光逐渐散去,好似她的生命也终将走到尽头。
他隐忍在眼底的热泪,终是忍耐不住地滑落,濡湿了她的面颊。
“滕罡……滕罡……”
她没有半点意识,嘴里只能喊出这两个字,使尽力气的,冲破宿命的摆弄,却仍旧还是……徒劳无功!
“对不起!是我错过,都怪我错过!如果我早些唤醒你,或许不会害你变成这副模样……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直到那道浅浅的白光散尽,那双墨黑的大眼缓缓合上,滕罡终于不甘心地狂吼出声,这座由玉石雕彻而成的宫阙之中不断响起他的嘶吼声。
一声又一声,都夹杂着他对于宿命不愿意屈服的怨气,他呼喊着她的名字,不断地懊悔自己的懦弱,为何他无法勇敢些,为何他不带她逃到天涯海角?
他为什么不阻止她的决定?
他为什么不坚持下去,拼了命也要在戌时一刻喊醒她,或许这么做还可换得她的安然无恙。
拥着她已然逝去神魂、空洞的躯壳,滕罡不禁潸然泪下。
到底他们是领着天命牺牲自我,渡化他人的奇人,还是因天朝而无法选择的可怜人?
滕罡心底有恨、有怨、有着宣泄不了的激动。他恨自己,也憎恨命运的摆弄。
然而,此刻突然一只大掌按上滕罡肩上。
“不要悲伤,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卫泱面容沉静,未见到半点情绪,就连始终挂在嘴边的笑容,也不复踪迹。
滕罡瞪着他,可是脸上流露出的不是浓浓的仇恨,而是无止尽的哀伤。
“她要我转达你,这条她踏上的路,就如同这些年你走过的。总有一天,她会迎头赶上你。”
闻言,滕罡泣不成声,抱着或许再也睁不开眼的她,沮丧地不断流泪。
滕罡,如果我们一起过日子的话,你想会成了什么模样?
不知道。
滕罡,如果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会在某处遇上吗?
可能不会。
滕罡,还好啊!我是蒋氏遗孤……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领悟到,她是抱持着怎么样的心情,对他说出这些话。
“你以为早些时候唤醒她,便可阻止宝器取走她的魂魄吗?”卫泱问他,滕罡到底也是傻子一个。
“难道不是?”当初,她也是这样嘱咐他,或许今日,也应当如此。
“你傻了,蒋氏造出神兵利器,求的是入魂封里,她的魂魄本就应当封印在神器之中,才能守护神器,并且注入灵力。但如今,却少了一魄。”
“那一魄到了哪里?”
“青钢刀之中。”卫泱将他肩头按得很紧。“就是少了那一魄,她才能安然地留有一息。”言下之意,就是蒋奾儿靠着滕罡手上那把青钢刀中的唯一一魄,才能全身而退。
“她会醒过来吗?”听到这消息,滕罡不知道该喜该悲?
“可能,不一定。”她的安然存活,也算是蒋氏的异数了。“你要等她吗?”
“我等。”
“或许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就算醒了,仅存一魄的她,也会成了痴儿。”
“没有关系,我愿意、我可以照顾她……”
拥着她温热的身躯,滕罡热泪纵横,心里浮现一线希望。
或许某日等她睡倦、睡厌了,就会醒过来看看他了……
尾声
现在,应当是一早了吧?
耳边传来轻轻的开门声,夹杂着水波晃荡的声响,清晰传入她耳里。
伴水盆、扭巾帕,之后轻轻覆在她脸上。
冷冷凉凉的湿帕抹去她一夜的昏沉,还她一个干净轻松的一日。
“你早。”他说话,一如往昔。
你早!她回应在心里,一如平常。
拭净她的脸后,他也同样为她擦拭着手脚、颈脖,企图让她身子舒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