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慕容雪想起临走前,她留给尹千负的那首怨诗和断了的发簪,当时走得果决、潇洒,如今竟又优柔寡断起来,这算什么?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她此刻的心真如古井底的水一般平静,但没想到竟是为了她决心与之一刀两断的男子。他是毒辣、是横行霸道,但他也对她有恩,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温柔面,不是吗?
若她真恨他入骨,那眼下她为谁波澜不起?为谁心如古井水?
“士岩,你在逼我,逼我理清心中混沌的一切,可我做不到,我没出息,你责骂我好了。”
荆士岩眼见目前有了麻烦事尚未解决,不想与她争执这个,索性暂且放过她。“咱们心情同样恶劣,我说什么你也未必听得进去,何况我不是来找你闹不愉快的,只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慕容雪只怕自己今生该他什么,再也无力偿还,只愿能有来世,再回到最初,她将燃尽一生,还他以最炽热的浓情至爱。
***
宋家为了迎接宋老爷回来,下人们特地准备了一桌酒菜,更把宅院前后打扫得一尘不染,来兴也把铺子里的帐目整理好,等着让他过目。
“老沈,士岩对经商还是个新手,平日铺子里的事就够他忙的,你可多费点心伺候着,关于药材买卖之事,你也略知一二,必要时得帮着他些。”宋老爷才一回采,开口便是关心荆士岩的事。
大伙都看得出他很中意荆士岩这个义子,否则不会轻易对他推心置月复又关怀倍至。
老管家连连应允,要宋老爷放心。
荆士岩见宋老爷心情似乎很不错,连忙要人去将慕容雪请出来,好为她引见一番。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慕容雪便入得厅堂,向宋老爷行了个礼:“慕容雪见过宋老爷。”
“这位是——”
“义父,雪儿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到杭州想找的人就是她,如今雪儿有了我的骨肉,还望义父作主,让我能尽快给她个各分。”荆士岩已不知他急着办这事儿是为了她的声誉,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宋老爷彻头彻尾将慕容雪打量一番,连连颔首赞道:“好个标致的大美人儿,士岩,你真有眼光。”
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像慕容雪这般风姿绰约、顾盼生姿的绝色佳人,真是替荆士岩的好福气感到高兴。
“承蒙宋老爷不弃……”
“唉!日后你过了门,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毋需太见外,你就跟着士岩喊我义父吧!”
慕容雪只一笑置之,因为她清楚得很,宋老爷对她的好感不会维持不久。
丙然,管家一听到宋老爷允了他们的婚事,立刻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的脸色渐渐转喜作嗔,直至双眉纠结得再也展不开。
“岂有此理!”宋老爷愤而拍案斥道:“尹府为了一名婢女搞得满城风雨,这事儿我一进城就听说了,只是想不到尹府要的人竟在我宋家。雪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雪想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求救似的望向荆士岩,请他代为开口。
“义父,尹千负那个人性情阴晴不定,当初将雪儿买进尹府为奴固然是好意,但不料之后竟翻脸无情,赐死了雪儿的爷爷,雪儿为了逃离他的魔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逞,你千万别让她再次羊入虎口。”荆士岩用尽法子想对宋老爷动之以情。
可宋老爷一向不愿惹事,也不敢招惹尹千负那种难惹的角色,有些事可以用银子摆平,有些还是少管为妙,毕竟他只是个生意人,没权没势的,拿什么和人斗?
“不是义父怕事,但放眼杭州城,谁敢与尹帮主作对?万一真惹火他,他有的是办法给咱们安个罪名,然后让官府来抄咱们的家,到时我毕生的心血岂不全付之一炬?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快些将他要的人送回去吧!”
“义父,雪儿已是我的人了,尹千负若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对她,我的孩子也不知能否保住小命。”荆士岩明知宋老爷不轻易改变决定,仍然不放弃说服他,无论如何也要求他留下慕容雪。
宋老爷原本兴高采烈的好心情全被此事破坏殆尽。所谓红颜祸水,他断不能留下慕容雪这个祸水,以免到时后悔莫及。
“别说了,我心意己决,你该不会为了一名女子让咱们父子俩儿反目成仇吧!”
荆士岩还想反驳,慕容雪却攒住他的衣袖,大失所望的摇摇头:“宋老爷顾虑的也不无道理,天底下没有人会将祸事往自个儿身上揽,你死心吧!”
她的确不能让他们为了她而反目,宋老爷对荆士岩恩同再造,若不是他,荆士岩早饿死在来杭州的路上,对这样一个大恩人,荆士岩是该珍惜这份恩情的。
“雪儿,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难道还想自投罗网吗?太傻了,我不答应。”荆士岩就怕她与生俱来的那股傲气害了她,如今宋老爷已摆明了不想留下她这个祸害,她有她的骄傲,届时定会回尹府,干脆任尹千负予取予求,或负气离去,流落在外自生自灭。
“士岩,此事你最好尽快摆平,当初我收留你是好意,可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宋老爷只黯然的说着,桌上菜肴动也不动便回房去了。
宋家所有下人皆对慕容雪投以责备的眼光,仿佛在指控她坏了宋老爷的好兴致。
荆士岩想安慰她,她却将他的温柔抛诸脑后,在宋老爷离去后,跟着退下了。
***
这回宋老爷回来,约莫会住上个把月,昨儿他仔细看过铺子里的帐簿,没什么大问题,便很放心交给荆士岩全权处理,自己倒可逍遥一阵子。只是慕容雪的事一日不解决,他就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深怕尹府的人又找上门来。想他一生循规蹈矩,何曾这般风声鹤唳,仿佛自己作奸犯科了似的。
慕容雪当然感受到宋老爷故意摆给她看的坏脸色,加上管家整日在他耳边加油添醋,将事情的严重性说得好像出了条人命般,搅得他心情忽上忽下。这也难怪,宋家人只是寻常百姓,惹不起官府或江湖中人。
平时荆士岩到铺子去,慕容雪总会将自己关在房里,尽量不与宋家人打照面。眼见自己的肚子愈来愈大,一颗心也越发不踏实,她身上背负着孩子的命运,以前的恩怨多想无益,她只烦着孩子该不该认祖归宗的事。
此时刚打过三更,慕容雪仍了无睡意,独自坐在瓶肩云头圆凳上,望着窗外寂寥的星空发愣。
原本在四更天才会进她房里的荆士岩见她未熄灯,于是提早进来,想分担她的愁绪。
他将她劝至床榻边坐下:“当心着凉了,夜寒霜华重,你的身子单薄,得多注意点儿。”
唉!时光荏苒,记得与尹千负相遇时是在盛夏,那个荷花盛开的季节,而今天气凉了,情义也跟着淡了
她虚弱一笑,颇不以为然。“你不该放太多心思在我身上,我只等孩子出世便要走的,你有大好前程,千万别因为我而毁于一旦。”
花颜因春来而绽放,因春去而凋零,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如同蝶恋花,那股爱恋多么强烈,密不可分?他是蝶,是为了恋她而存活于世哪!
“要走?到哪儿去?回尹府、济南,抑或任何可以避开我的地方?”荆士岩按捺不住心中那股气愤,不由得对她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