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辜负另一个女人?”
“是的,你不只辜负薇薇安,也辜负奥莉薇亚。死者已矣,来者可追,为什么不用你的一双巧手去让一个女人幸福呢?如果今天奥莉薇亚也像薇薇安一样离你而去,你的心里不是又多了一重治不好的遗憾?”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泵娘……”
“我说的话可有道理?”龚慧安可不放过麦医生。
“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那么,就去行动吧。”
正巧,就在不远处的回廊里,她看见奥莉薇亚正低头踽踽独行。
“我……”
“再犹豫我可要笑你了。”
“那……该怎么说呢?你可知道……多年来,除了公事……我不敢……跟她说……一句话……”
“约她喝杯咖啡!”她马上出了主意。
“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如果你真正想要爱一个人,一切就不会很难,有勇气去对她好就行。”
她捉捉麦医生的衣角,“现在就去吧。”
麦医生深呼吸了一口气,果然,他稳稳重重的大步走向前,赶上了奥莉薇亚。
就在奥莉薇亚停下脚步的时候,龚慧安看见麦医生像个正闹初恋的少年一样,很害羞的提出了邀约。
奥莉薇亚显然有点吃惊。她的表情僵住了三秒钟,然后整张睑的线条像春天崩溶於雪的山头一样,豁然褪去所有的冰霜。
麦医生与她一起离去,不忘偏过头,并打了一个V字型的手势给龚慧安。
面对著满眼的阳光,青翠的草坪倾诉著带来无限生机的鸟鸣,龚慧安甜蜜的笑了。
如果真的要爱,很简单,不是吗?她告诉自己。只要不以种种自私、种种偏见、种种贫婪、种种莫须有的压力将爱弄得复杂。
第二十章
离开那么久的时间,再踏进国门,难免有近乡情怯的感觉。
一出机场大门,龚慧安就看见自己的母亲笑盈盈的向她招手。
“妈,你……”待她走近,她很快的发觉母亲不一样了,仿佛年轻了十岁。“你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来,似乎不只是衣著的改变,而是整个人的气象大异於从前。她的母亲其实也不过五十出头,但从前暮气沈沈,看来一点精神也没有,如今她将从前的发髻削成俐落的短发,也将长年穿在身上的旗袍换成三件式,年轻的朝气自然而然又在脸上闪烁了。
“我不一样了,是吧?”龚妈妈一边跟女儿说话,一边还不忘倾听从行动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喂,昨天进的那三百张国寿一定要杀出,知不知道?还有,不要忘了买进一千张华隆……”
“妈,你怎么忙成这个样子——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承受压力……”
“谁说忙不好?”龚妈妈笑得眉眼清亮,“你没看我越忙越有精神吗?我倒觉得每天活得挺充实的,精神也愉快许多,从前那些病啊痛啊,全部都不见了。以前我老埋怨你爸爸,成天为公司劳心劳命,哪有那么多好忙的呢,现在我才明白,要忙的事还真多,还挺有趣的,难怪你父亲愿意全心投入。”
“几个月不见,你竟成了女强人!”龚慧安始料未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不过,那么多人愿意在江湖搏命,也自有它的道理。人生,虚虚晃晃也会过,多费点力气也会过,为什么不多费点力呢?”龚妈妈拍拍司机的座椅,“喂,老刘,先带我们到公司。”
“到公司?”
“让你看看我的功绩呀。”
一踏进总公司大门,龚慧安未免又大吃一惊,简直是改头换面。以前在父亲的统御下,公司上下虽然全力以赴,但怎么看来都是个传统企业,没想到母亲大刀阔斧,将公司内部装潢全都改为最现代的形式,以区隔使每个人拥有隐密性。“我倒觉得这样做更有效率,而且,看来也体面得多。”
“来!我的创举还不只这些呢?”龚妈妈意犹末尽的说,“我还引用了最现代化的科学管理方式,看看这些报表……”
“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妈,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看来,完全没有我插手的余地。”她真心诚意的赞美著。
“不,我做了这么多事还不是要为你铺路吗?你可不要想偷懒。将来,你也得有你的改革方式。”
“知道了。妈。”
报慧安此时领悟了一件事:她父亲的死亡竟促成她母亲的再生。半生被豢养的母亲,长久以来仿佛一只笼中的病鸟,不鸣不叫,如今因栅栏尽毁,得以飞出来重见天日,不但羽毛恢复了光泽,也已一飞冲天。
案亲若有知,也必定责怪自己识人不明,低估了与他同枕一辈子的女人吧。
“好了,不再对你作简报了,生女儿呀,就是怕她没志气,成天女心向外,”母亲对她使使眼色,“一心只想跟著男人跑,祖传大业放在一旁凉快也没关系。”
“妈,我哪有……你在调侃我?”
“算我没说。不过,你把行程订出来吧,我叫人替你订机票去。”
“去那儿?”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上海呀。难不成你比我糊涂?”龚妈妈一脸精明的说,“我可不糊涂。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心浮气躁的,我哪里能多留你几天?”
上海。一个她还没有到过的城市,传说中的十里洋场,曾经繁华的历史大城。张静,他在哪里做什么呢?其实,她的心中不是没有犹豫。
张静的日子急徐分明。白天忙得不得了,与公干周旋,与台商周旋,甚至与办公室里请的大陆职员都得周旋。在那里,他体会到所谓法律的力量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罢开始被丢到一个漫无法治的地方,确实难以习惯,成天都有好多事要他发脾气;时日一久,才明白气了也是白气,不如静心处之,反而能观其妙。
晚上,偏又无聊得叫人发疯。没有深交的朋友,也没什么地方去,镇日窝在宿舍里看书,几个月下来看完一大套资治通监。后来他索性找到一位在当地颇具知名度的画家张兴学画。
“你这个人看来文质彬彬,其实霸气很重,这样,就从锺馗画起吧。”
他开始了习画的生涯。初时每天耗两个小时在丹青笔墨上琢磨,也画出了兴趣来。不久之后,他的锺馗终於画得能叫老师夸赞了。
张兴平时最恨财大气粗的台商,但对这个台湾来的年轻人算是宠爱有加。称赞他有艺术才分,没事会邀他上家里喝两杯杜康,聊一聊天。由於两个人的生命经验没有太多交集,多半是张兴痛切陈辞的谈他的文革经验,张静谈他在台北与东京的生活点滴。
“老弟,你也姓张,我也姓张,乾脆我认你这个弟弟好了,你意下如何?”
两杯酒下肚,张兴这样提议。
张静笑了笑尚未发言,张兴的大女儿张因因在身后发出抗议:“我才不依呢?他那个年纪——你若认他当弟弟,我和妹妹不是得叫他叔叔了吗?”
“那有什么关系?”
张兴不明究理。只见女儿说完话羞红了脸,闪到屋后去了。
“女大不中留。”张太太一边忙著炒花生米,一边笑眼盈盈的补上了这句话。
张静在上海这些日子以来,蒙张兴家照顾,至少有了日常往来的对象,张家一家都学艺术:张太太在学校里教戏剧,大女儿张因因也学画,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小女儿则是学声乐的,练就清脆的好歌喉。
张因因对他的好感,他不是不知道,但总当她小妹妹看。尽避十九岁的张因因已经出落得娇艳大方,有江南佳丽小巧的鹅蛋脸儿与水蛇腰,还有掩不住的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