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他一天比一天心急。
终於等到了。
比牛郎织女等待还久,两年多,近乎八百个日子。
他几乎不敢认她。她走出海关,那么优雅娴静,一点俏皮淘气的感觉也没有
了。她戴著一顶黑色的窄边帽子,穿镶黑边的白色洋装和白色丰高跟鞋,看来瘦了些,也长大很多。
但那是她,那是她,不会错。
如果你到机场等过久别重逢的爱人,你将一生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仿佛人生只有在那一刹那才发光发热,才真实呼吸真实存在。
“我爱你。”
他低声呼唤。如果旁边没有那么多双眼睛和耳朵,他一定大声呐喊。
她知不知道他为她失眠许许多多的夜晚?知不知道他辗转反侧的时候只想著有朝一日拥她入眠?知不知道他愿意认所有的错换一个吻或一夜缠绵。
当他站在她身前时,龚慧安足足愣了十秒钟。
空气将她冻结成冰。而她心中所有的热情全部汇聚成火山脉中的熔熔岩浆。
不管众人如何惊讶,不管在她身后推著行李的男人怎么想,她以足以吓死一窝老鼠的声音尖叫,然后紧紧拥抱他,仿佛要将他扑倒。
她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达到一种高潮—高潮,是的,他必须用这个名词才能形容那一刻他排山倒海的快乐。
她又回复从前的龚慧安。她不是淑女,只是一个活跳跳的年轻女子。
“啊,我我”她在公众之前吻他的耳朵,结结巴巴,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管了。狠狠的、紧紧的抱住她,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吻。一切不需要说,什么话都不要说。
大约有一千人在机场等候亲人,约三分之一的人看到这场表演。有人吹起揶揄的口哨来。
“真好。”她用迷蒙的眼光说。她的眼中只看得见这个皮肤黝黑、留著杂乱的五分头,看起来儍气呼呼的男人。
“你变好多,你—真的是张静?”
“你也变好多。”
她身后那个穿著淡灰色夏布西装的男人——陶安然铁青著一张脸,恨不得把推车的铁手把握弯。
但陶安然没有发怒。他不敢发怒。是她父亲栽培他念博士学位的,她的父亲供给他一切要他代为照顾这个骄纵的女儿,不可让她受委屈。
两年来,她那么多次出轨,故意或无意的,陶安然都忍耐过去了。他不能不忍耐,因为她还没有归属於他。
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他知道,她终於会回来,她再野再狂,也只是像一只心性不定的鸽子;她会疲倦,会需要安全感,她会回来。在寂寞的夜晚,她会需要有个男人陪她吃晚饭,给她一个吻,让她好好睡觉。
在纽约,他是她的替代父亲。
“别让司机在外头等。”他以平静的话语来表示些微的抗议。
陶安然也很有礼貌的让张静和龚慧安坐在后座。
他们两人在后座以一种甜蜜的微笑相望。
车入市区时,龚慧安叫住司机:“告诉我爸,我晚一点再回去。”
司机依令停下来。
他牵著她的手,直奔他的新住处。
大白天,挡不住的阳光哗啦哗啦落在他们身上。张静不在乎,龚慧安也下在乎。
她根本忘了陶安然这个人。虽然在一年前,她心情最坏的时候,接受了他的戒指,允诺当他的未婚妻。
那时她觉得无意义的恋爱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谈下去,乾脆把自己托给一个人管理。没想到过几天后张静就写信来。
总是阴错阳差。
第九章
陶安然把时间留给了他们,为了怕龚诚对慧安发怒,自己吩咐司机,叫他开到凯悦饭店,先用一道下午茶再说。
久别之后,张静和龚慧安再也没有办法抑制彼此的思念,简陋的小房间刹时成了桃花源。
他们疯狂的热吻与,好像要把对方全部吃下去。好像再也没有明天。
“啊,你壮了好多。”
报慧安亲吻他的胸膛。“感觉真好。”
“你现在像个女人。”张静说。
“从前不像吗?”
“现在更像。”张静呵呵笑,“从前你不会计较这些语汇的问题。”
在他的身旁她才发觉,原来她应该是属於他的。爱情是很奇妙的东西:没有理由,无法解释、直觉强过一切。直觉上,只有将她的身体放在他的身边,才是对的。
那一个位置,没有其他任何位置可以取代。那个位子无法更换,也下能让给别人。
只是不知道,对他而言是不是也如此?还是他的臂弯永远能适合所有的女人,他对她们永远不会有陌生感?
“别想太多,”龚慧安告诉自己,“过去一切,通通抵销。”
“帮你推行李的那个人是谁?”
他问。
“他呃,陶安然,我爸爸派的保镳。”
“你爸爸要你嫁给他?”他很敏感,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那人不像保镳,他彬彬有礼的眼睛中有刻意压制的恨意。
“大概是。”
“你的意思呢?”
“我——别提他好不好?我随时可以解除婚约”
“你和他有婚约?”
“嗯。”她还是承认了。
“别搪塞问题!”
“好,我解除婚约。”她决定匆促,但口气坚定。“可是你得跟我站在同一边。”
“同一边?”
“傻瓜,你要娶我对下对?”
“我”换他有点结巴。
“要?下要?”龚慧安嘴角那一抹自然而然的轻蔑微笑又浮现了,“现在说!”
“这么匆促的决定只能叫赌博!”
“没错。”龚慧安以伶牙俐齿反击,“自古以来,恋爱和婚姻都是赌博;不是吗?谁能胜券在握?”
“好吧。”
“你的答法太勉强。”
他没有再说下一个“好”字,只是深深吻她。以他这一刻的情绪来说,他不愿意再失去她了,他要拥有。
“明天,跟我爸爸约。”
“这么快?”
“速战速决。”
她讲这一句话的时候不像女人——像一个运筹帷幄,要决战千里之外的军师。
她叫张静去为她作战。
丙然第二天便约了龚诚,在龚家大宅的豪华客厅内,张静见到这一位他从前骂过的“搞黑钱的金牛”。
他还是得衣装端整,文质彬彬,因为他爱的是这个人的女儿。
十分不自在。特别当龚诚以炯炯的目光打量他的时候,他可以读出龚诚眼中的不屑。
看到龚诚,他才恍然大悟,龚慧安那种天生的轻蔑微笑根本上是来自遗传。他们父女是有相似之处的。
报慧安的母亲穿著一袭华丽但老气的套装,静静陪坐在客厅一角,和这间客厅的古董家俱一样透著沈沈暮气。
哪里毕业?父母哪里高就?将来打算如何?
他一一恭敬回答。将来,他说,“考律师看看。”
“有把握吗?”
“未放榜前谁有把握?”他答的是实话。
“考律师——”龚诚沉吟一下,“难有什么大出息。”
张静已被惹火,只是努力忍著。
接著龚诚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且斥责现代的年轻人没有气魄;接连四十分钟,他不让张静有插嘴的机会。摆明了要给他下马威。张静脸色已变。
“我希望慧安的对象能接我部分衣钵。”他明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沉不住气,恐怕难有大成就。”
“伯父,你说话未免太武断。”
“什么?”
数十年来,龚诚没遇过敢跟他如此顶嘴的人。接著张静也发表了长篇大论,暗示他,只懂得搞钱而不存千秋之志的政客是危害国家社会的蛀虫。
“年轻人懂什么?”
在座的两个女人根本无法阻止这种纷争。龚慧安一刚开始拚命使眼色,后来也面如死灰。她知道完了。
当她最尊敬的男人和她最爱的男人发生争吵,她除了保持中立外别无他法;只有默默祈祷,拜托爱著他的这个男人能够示弱一些,他不需要每个时候都如此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