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太多了。”
话一出口,张静就知道完了。哪一次的恋爱不是给他的没有耐心和口不择言搞砸的。他不懂女人。女人怎么会对这些干篇一律、没有营养的话语如此感兴趣。
“你-”女孩的眼中马上滚动著晶莹的泪水。
“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横下心来,滔滔不绝,像背书一样。
“没有诚意……”
女孩咕哝著,但却笑了。
“快回去!”张静赶快叮咛。
咔嗒咔嗒,半高跟鞋踩在无人的水泥路上,渐渐远去。张静摇摇头,对自己说:女人,她们是爱情的形式主义者,只会要求一些空壳子……二十岁的张静,一向自认为比同班同学早熟。
“哇,糟了,张静,张静!”
骑上脚踏车没踩几下,远方又传来女孩的惊呼。他一急,差点松了把手栽下车来,赶紧转了个大弯回去。
女孩束手无策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门关了。”
“什么?”
张静急怒攻心。他费那么大力气载她回来,原本可以赶宿舍关门以前让她回去,没想到“一切努力”都泡汤,全是因为她这个愚蠢的女人贪图一句“我爱你”而搞砸的……
“都是你害的。”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竟还这样对他说话。
“无理取闹嘛你,明明是……”
他正开始讲道理时,听到刺耳的煞车声,有一部汽车在女生宿舍门口嗤一声陡然停下来。
引擎声一静,四周的蝉鸣忽而变得震耳欲聋,听来叫人晕眩,好像整个脑子都装满了鼓噪的蝉只。
大约隔一分钟之久,才有人姗姗走出来,关车门时潇洒的向车内送了个飞吻,以清脆的声音说:
“改天见。”
“她是龚慧安。”张静的女友很郑重的挨著他的耳边吐出这三个字。
报慧安?好像听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对这个校园里的事一向不大在意,对这个校园里的人更不在意,除了他从前和现在的女朋友以外,他几乎不认识谁。
“别发呆,来帮忙。”
听龚慧安又以温柔又刚硬的声音对他说话。这一次是对他下命令。
他走过去:“有何指教?”
“前面三公尺处的墙后有个废石堆,你只消帮我一个忙让我跃上去,我可以很安全的跳下去。”
她胸有成竹。
不消说,迟归经验丰富,且十足有把握。
“没问题。”
报慧安又瞄了瞄他畏畏缩缩、一脸泪痕未乾的女友。嘴角挂著若隐若现不屑的笑:“让你先过去吧。别忙,翻过墙后要踩稳。”
“思。”
“现在你扶住她的腰,对,用力,往上爬—”她像个从旁指挥的司令官。“好,过去了,没问题。”
现在剩下他们两人。
“来,抱住我,借把力就可以。”
她的声音依然冷静。
一个陌生女子的腰肢握在手里,柔弱无骨,偏又那么纤细。
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不由自主。
“别怕,别松手。0K—”她回过头来,嘴上仍带著有意无意的、不屑的笑。然后一跃上了墙头。
好身手!
他心中赞叹。
“我叫龚慧安,”她的脸映著喧哗的月光,乾净澄亮,“很高兴认识你。”
“我,张静。”
不等他说完。她的身影已经治失了。
只有风声,蝉声,还有她说话的声音—那仿佛月光一样温柔又刚硬的声音留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晚上张静难得的失眠。即使睡著,也似睡非睡。
照理说,他已和女友耗了一整个晚上耳鬓厮磨,应该睡得很沉才对。和女人在一起,既费心力又费体力,但她们又是“必需品”,他对自己说。“男人千古以来的矛盾。”他睁开眼睛,窗外的月光皎洁晶亮,仿佛也在看他。
张静想起那个声音,那个微笑。
还有那张脸。
看她时,他被一种无以形容的磁力吸引了,所以他忘了她的长相是否美丽,于是他合起眼睛一寸一寸的回想,企图将她的脸拼凑起来。
她有一双细且黑的眉,以很危险的角度插入额头两边的浏海中。
一双澄澈的眼睛加上诡谲的眼神。
一张倔强有型的嘴,有意无意看不起人的笑。
瘦而挺的鼻子,看来很孤独。
“她是美丽的,非常美丽的。”他好像掉进了一大红蜜桃酒里,迳自在一瞬间的记忆里陶醉。
一个夜夜迟归的女孩。好新鲜的女人,这一夜,不经意的闯进他的生命里。
第二章
再下来的一个星期因为忙,他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想到那个女孩子。
他忙著在校园里张贴抗议海报。抗议学校当局压制校园民主借故开除“问题”学生,发起研究生及大学部的签名活动……
这一个礼拜,他连和女朋友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有人劝他不要这么搞,总该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将来是要从军报国的,别在军中当黑名单给做掉。
他不怕。从小就有这种胆子,别人怕的时候他不怕。当然有时是故意不怕。
午夜时候女朋友打电话来,终於找到他,十分不开心:
“我找你找一天了,你到底去哪里?”
“我忙。”
这个简单俐落的答法绝不让女人满意。
“你忙什么?”
“反正就是忙,跟你讲你也不知道。”他很不耐烦,因为上一次他口若悬河的跟她说到他的“政治主张”,她起初露出欣羡的眼神,害他不断说下去,然后在意兴遄飞之际听到她提出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那边默然不做声。
“又生气了?”
““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我只是叫你不要太爱生气,我很忙,又不是到哪里凉快去。”
“你不爱我。”女朋友却这么说。
他愣了一下。“我忙跟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
不能讲道理的时候偏讲道理,是他这个法律系高材生的致命伤。
他这个女朋友叫施丽丽,是当时外文系的系花之一,娇小可爱。不过和他从前所有的女朋友一样,对他的疏忽并不满意。
电话哐啷一声挂断了,只留下嘟嘟嘟的单调声音。他放下电话,继续研究他的刑法各论。
不久电话又响起。
“你根本不重视我!”来势汹汹的质问。还是施丽丽。
“小姐,是你挂断电话!”
“你不会打来吗?你这样太伤我的自尊……”
“喂,你讲点道理好吗?你挂电话难道不伤我的自尊?”
为什么恋爱一过蜜月期,没完没了的争吵就开始了。
女孩执著电话在那一头哭泣。他的心情大坏,索性让话筒空悬著。外头风大,乾脆随便披了薄外套走出去。
他租的房子就在学校后门外围。无意识的走著走著,还是走进了校园。
这是假日,学校里人很少,只有一群男男女女在草地上玩团体游戏,兴高采烈,发出阵阵尖叫声。
“幼稚。”他暗骂了一声。“都这样大了,还能玩得这样高兴?这个国家真是没救了。”
愤世嫉俗,自小如此,他改不掉这个毛病。
忽然他觉得头昏眼花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就依著一棵龙柏四仰八叉的躺下来。
“喂,你好。”
有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他。
他睁开眼睛四处寻找来人。
她站在他头顶边的草地上,从上而下俯看著他。
“你好。”他不太好意思的翻身坐起。是龚慧安,她穿著全套黑色运动服,长发全飘到脸上来,只见她拼命用手想拨走盖住视线的头发。
竟然在假日的校园看到她。
“不打扰你。”她浅笑,“我在旁边看书,忽然听见有人砰一声躺下来,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