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沉声厉喝甫出口,一把冰冷入骨的匕首直抵她的颈项。
“我不想伤害你。”
她发出清脆的笑声,“这种东西还是收起来吧,反抗也没有用啊。”
确定她不会做无谓的挣扎,来访者收回匕首,“运用如此庞大神力做成的结界,只怕护卫都成了摆设。”
玄武翼已将自己豢养在笼子里,她又怎会不知道。
手指一下一下敲打梦魇镜的水面,零落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点神力还阻挡不了我的脚步。”阴沉嘶哑的声音里透出隐隐得意,由头到脚包裹在黑色罩衣的男人笑了起来。
白色的独角兽摇摇耳朵,看了他一眼便退出神殿。
迟墨目送罗利离开,咧开嘴,诡异而了然的笑起来。
能够轻松穿越四神结界的人,除了四神本尊外只有与其血脉最亲的人——父母和子女。这个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你应该知道私闯青龙神殿应受的惩罚。”虽知这点惩罚对于这个男人恐怕不过皮毛之痒,零落仍是做出警告。
“若是能帮助巫女达成心愿,是否可以抵消青龙惩戒?”来自四神的法力可叫人灰飞烟灭,迟墨依然心怀畏惧。
心愿。她垂下眼睫,藏起瞳仁中苦涩的神采,“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字才出口便引来他一阵阴森的大笑,宛如眼镜蛇婉蜒蠕动的笑声比夜风更冷过几百倍,直叫人寒毛直竖,寒颤不断,“莫非巫女想要一死了之?”
“不然又能如何?”除了死去,她想不出其他方法可以远离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巫女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大哥和年迈的父亲吗?”凑近她,迟墨故做神秘地低声道。
被惊动了,零落瞠大双眸。
他继续说:“青龙王拜托我来解救巫女,要我转告巫女——只要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仿佛脆弱的冰面上抚过春的暖风,冰层龟裂,近乎绝望的情绪得到舒缓疯狂涌出,她咬紧下唇,泪水一点一点地润湿眼角。
原来父亲和哥哥并没有只顾自己逃命,他们还惦记着她。
摧心便要对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迟墨眯起眼露出大灰狼般的表情,摊开手掌道:“巫女,请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虽然情绪有些失控,零落还没有单纯到小绵羊的程度,“我父兄现在人在哪里?”
他模出腰间的饰玉递过去,“老龙王与皇于此时正在城外十里的小树林里等候巫女。”
雕有双龙戏日的玉佩是青轨的贴身信物。她终于站起身,“你想要得到什么?”
看似单纯的女子原来早将人心看透,他想即使欺骗也会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穿吧,迟墨模棱两可地回答,“是我的都要归还我,要付出代价的人难逃此劫。”
想必他积怨已深。事不关己,零落回以浅淡笑花,“我们走吧。”
迟墨邪恶的笑隐藏在黑色兜帽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出神殿。
殿外,高空之上新月如钩。
零落微微仰起头,月光水样铺洒双颊,她手中紧紧握着那块通体翠绿的玉,几乎要将它嵌入掌中。
“现在不是欣赏月色的时候,巫女,我们快走吧。”虽然能够穿越四神结界,但是对短兵相接仍有所忌讳,迟墨低声催促。
点头赞同,零落退后半步,示意他先行打开北方神祗的束绑。如果不想惊动卫兵,只有在花园上空打出一道裂缝,用法术将人掷出去,虽然极易被玄武翼感知,却是快速逃离的唯一方法,只要落地后隐匿行踪,想要追捕到他们便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空中是结界最强的部分,需要两人通力合作方能成功。
迟墨双手合十,黑色掌气宛如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冲天顶,戾气硬生生劈开暗色的天幕。空气精灵滋滋的痛呼声直直传入大脑,零落偏开头正巧看见躲在红漆柱子后露出小脑袋偷偷观望的罗利。她摆摆手示意它赶快离开,它却迈着怯生生的步伐逐渐靠近她。
眼见北方结界已被完全打开,暴虐和邪恶的气息逐渐扩散弥漫在夜风里,零落下意识抚模泛开冰凉的手臂,一旁白色的独角兽因为禁受不住戾气的侵袭,目光陷入混沌,但摇摇晃晃的身子仍是努力向前,想要更靠近自己的主人。
罗利虽为守护之兽,却需要纯洁无瑕的灵魂做为陪伴滋养,受不得半分暴戾之气的玷污,然而此刻做为巫女的零落已然自身难保,根本无暇顾及它。
这样下去,罗利会死的。
零落旋掌展开一朵通体粉红的花儿,在迟墨回身的前一刻激射向罗利,带着晶莹光芒的柔女敕花瓣驱散独角兽周身的灰色,不容反抗地将它纳入怀抱。罗利立起小耳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挥动前蹄呜呜叫个不停。
迟墨阴森的目光扫过不停击打花瓣结界壁的独角兽,罗利眯起双眸,不由自主地垂下优美的脖颈。
在罗利清澈见底的双眸里,零落双掌于胸前交缠,碧蓝色的象形文字随着向前伸展的手臂腾空而出,层层环绕魔法阵中央的两人,直到他们从头到脚都被蓝色的文字笼罩成为一个大大厚重的茧。
她冷淡的声音破茧而出,“弗洛蓝……请赐予我静默的微笑,让我离开……”
字碎,茧碎,人影如水不留痕迹地融化在空气中。留在罗利眼睛中的最后光景竟然是零落担忧的表情,它听见她的叮咛——
“保重啊,罗利。”
凄零而不舍,恍若诀别。
罗利蓦然而惊,呜呜嘶叫。当迟墨和零落完全消失在空气中,暴戾之气逐渐消散,而守护结界的法力则相对减弱,小小的独角兽一蹄踏空,大头朝下跌向地面,它下意识地紧紧皱起鼻子合拢眼睛,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它跌入一具厚实的胸膛。
玄武翼扶起浑身僵硬的独角兽,睨视着迟墨与零落消失的地方,冷冷地说:“零落,不要企图试探我的耐心和容忍度。”
借由法术转移到皇宫外的两个人乔装成普通百姓,尽量避开嘈杂的人群一路向南,不休不眠逃命般地走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再也拖不动疲倦的脚步停了下来。
整整两天的时间里,零落美丽的面孔像是石头面具一般,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除了必要的交谈,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要走多久,要去哪里,她全然不在意,只是一径跟着迟墨走啊走,不停的走。
此时已是深夜,零落裹着厚重的粗布衣裳蜷缩在远离人群的火堆旁,凝视着扭曲出迤逦颜色的火焰发起呆。
旅人们围坐在明亮的地方闲话家常,笑容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兴致高昂的谈论声随风传到很远的地方。
他们在说骁勇而聪慧的玄武王,他惨遭背叛的少年时代以及征战多年仍不失善待百姓与手下败将的好品行,有的甚至无限向往地说要去投效,在他手下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员。
他们口中的玄武真的是侵占青龙国都,害她失去尊严、失去家人的那个人吗?
零落眯起眼,掏出哥哥的玉佩紧紧握在手心,心底的悲愤终于无法抑制,冰冷的身子如浸冰窟。
青轨从不离身的玉饰,是自己多年前送给他的生日贺礼。
他曾经抚着她的头,温柔的笑说:“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它,玉在人在,玉碎人亡。”
如今玉在她手里,而他,又在哪里?
“父亲,哥哥……”破碎的呜咽淹没在不远处人群朗朗的笑声中。
人群中,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粗壮的手臂,“凭我多年砍柴、打猎的经验,混过将军做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