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队由偏门进入正殿的侍卫见状,皆以同样的姿势跪倒,行礼。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暖色的余辉顺着琉璃瓦房檐滑下,斜斜落上大殿红漆门前的石板,点燃一片如水的光泽。
玄武翼眯起眼,向忠心耿耿的护卫伸出手,“沧煌,我们来作场梦吧……”
沧煌听得一头雾水,拉着他的手站起身。
玄武翼眼中的温暖正逐渐退散,真正的黑夜就要来了,“来作场任性霸道的梦吧,你和我,还有他们……”
扁明历二二三年六月,玄武王将稍见稳定的玄武国交给亲信,以缉捕迟墨悖德一党为名吞并周边部落一十八个。
次年二月,在前一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充领土两倍的玄武一族,又在野心之神的驱动下,将魔爪伸向森林覆盖率最高的西方。
战争带来的痛苦令人们度日如年,恨不能及早月兑离苦海——在这种怨声载道的抱怨声中,时间就如指间细沙流失了无数。在晨曦黄昏的不停交替中,光明历二二五年翩然而至。
暮春时节,树杈间娇艳的花被风吹落一地。一袭水蓝色衣裙的少女手执扫把沿着笔直的石板路一路向前,清理出一条窄窄的小路,通体雪白的独角兽跟在她身后,踩着落花浅草的模样甚是乖巧温顺。
零落蓦然停下脚步,声音中充满了悲伤,“天空变得好安静。”
身后专心挑选新鲜花瓣添补五脏庙的独角兽一头撞上她的背,垂着修长的颈慌忙后退几步,几瓣花瓣沾到鼻子上,让它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却激起了更多的花瓣。
零落莞尔,笑容中却流露出更多的忧心忡忡,“如果我能如你一样就好了,不必有这么多的烦恼。”
它扬起头,乳白色的长鬃顺颈散落。零落轻揉它柔软的皮毛,喃喃自语,“这么安静不是好兆头……希望下一场战斗不会死太多的人……玄武王大概也累了吧?”
然而,天空中只有风拂过的声音。
她轻声叹气:“昨晚梦魇镜中一片血红,预示接下来的战争极其惨烈,但是没有转为青紫色……说明青龙国不会有灭国之灾……”
罗利似懂非懂晃晃大头,伏下头继续捡食花瓣。
零落望着静寂的天边,“既然不是灭国之难,为什么我还会这么不安?”好像……有什么就要破茧而出了……
摊开手掌,接一缕温暖的阳光,她虔诚地祈祷,“弗洛蓝……请赐予青龙国百姓安稳的睡眠……”
像是独自的祈祷只换来身边独角兽一个咧开嘴巴大大的呵欠。
“多谢捧场。”手指在罗利鼻子上跳了几下,零落的神情跟着活泼起来。
俏丽的尖耳朵转了转,白色的独角兽得意扬扬地仰起头。
“马屁鬼。”她淡笑,美丽的脸庞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宁静而绚烂。
然而这份难得的好心情被打断了,路的尽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零落……”
转过身,神情恢复到起先的平静如水,她眉目柔顺,低声回应,“哥哥。”
青龙皇子青轨一身藏蓝,头发和眼睛呈湖蓝色,较妹妹要浅许多。淡淡一片的蓝将这位青龙国少有的美青年衬托得更加俊秀出尘。
他伸手摘去落在妹妹长发上的花瓣,眼神柔和地问:“又在祈祷了吗?放心吧,不会灭国的。”
不会灭国的……青轨说得如此简单,让她无力反驳,只能露出柔顺的笑,“昨夜梦魇镜也预示未来不会太糟。”
梦魇镜,唯有青龙巫女能够驾驭,可以预示未来,映照现在。
“既然梦魇镜也这么说,就不要过多祈祷了!祈祷太劳神,我可不想传承的时候看到你一脸憔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传承……零落垂低头,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苦笑。
青龙传承是确定继承人的一个仪式。仪式中,继承人要与巫女交换契约,向神明供奉两人血液混合而成的酒,在天启降临的同时,确定新青龙的纯血身份。历代交换契约的巫女皆是青龙的意中人,所以传承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新青龙的大婚。
然而这一代的巫女大任却落在了零落的身上——哥哥与妹妹的传承,听起来多少有点惊世骇俗。不过毕竟自她出生以来,为青龙国带来的“惊奇”数不胜数,这一回也会很快的湮没在人们健忘的记忆中吧?
与众不同——炫的只是那股新鲜劲,久了,自然被遗忘了。
青轨拍拍妹妹的额头,“不要想得太多,传承结束后,你就可以过小鲍主一般轻松自在的日子了。”
“嗯。”她露出天真无邪的小鲍主该有的期盼眼神。
“等击退玄武,我们就举行仪式。”做哥哥的信誓旦旦,环住零落纤细的肩膀。
做妹妹的爱娇地靠上青轨的肩膀,疲倦的无声叹息逸出粉女敕的唇瓣。
血红的梦魇—一非灭天,却已回天乏术。
传承,只怕会成为梦中的臆想,被永远的奢望下去。
呵呵……原来天真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做哥哥的。
白色独角兽抬起冰凉的鼻头,蹭蹭零落白皙的手背。她凝视着它乌黑的眼珠,绽开极为惨澹的笑容。
血战前的安静,让人通体冰凉,衷由心生——恶梦,即将来临。
体贴的哥哥只关心传承和家人的心情,她该如何开口告诉他:国家危在旦夕,王座前将血流成河……罢了罢了,该来的始终会来的,没有人能躲得掉……
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两人一马,在花瓣飞舞中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可惜旁边无人欣赏,亦无人有心情欣赏。
爆廷侍卫穿过回廊,跪倒在庭院小径尽头,洪亮的嗓音响彻空旷的院落——
“皇子,公主,王上召见。”
青龙神殿。
年迈的青龙君主拖着曳地的皇袍,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踱步。
巫女祷告时跪坐的蒲团,颜色陈旧的趴在地面上,仿佛一位身形佝偻的虔诚信徒。老君王绕过蒲团,站至夜之神弗洛蓝神像面前。眼神柔和的黑暗之神高高矗立在大殿深处,慈悲而温柔的俯视着尘世中万千受暗色眷顾的生灵。
凝视着守护神,老人心中的忧虑层层加厚,压得他几近窒息。
新青龙的天兆迟迟没有降临,而原本充盈在他体内的力量正日益飞速消退,再过几个月他会彻底失去青龙的神力,变回普通的传承前的体质——享受长久的生命,而无其他超常的能力。
现在他的神力早已不如从前,青轨亦无法在这一时半刻得到大启,完成传承的仪式。玄武王的进攻迫在眉睫,无力抵抗的青龙国命悬一线,老君王原本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数化成了银白的雪。
老龙王向黑暗之神伸出枯槁的手臂求救,“弗洛蓝大人,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号角声。
神,静默着。
青轨和零落相继进入神殿,看到父亲沧桑憔悴的背影时不约而同心中一悸——一
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已然老去,而他们还懵懂无知没有长大?致礼后,迎接他们的是青龙王苦涩而哀伤的目光。
老龙王拉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左手是青龙继承人青轨,右手是神之巫女零落。他们年轻漂亮的面容,让老人的哀伤无止境地扩展开来。
他们还这么年轻,他们的面前却已无路可走。
无法容忍自己成为同等神祗阶下囚的高贵自尊心,令老人作出了最为惨烈的决定。他用力握紧青轨和零落的肩膀,铿锵有力的声音却在不经意之间遗漏出深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