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完全顺着别人的心意,不是更好吗?”他问道。因为,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顺着别人的心意?”温定娴瞠大的杏眼显示出她有多惊讶。“那不是完全失去自我了吗?”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因此受伤害啦!”
“谁说的?”她不能同意他的论调。“你就受伤啦!”
“我?”怎么扯到他身上?
“你的前任、前前任女友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你分手的吗?”上个礼拜,她帮他整理橱柜,意外发现一叠旧相本。在她的逼问之下,孙弈几乎将他的情史全告诉她了。
他受不了地挥挥手。“又谈这个!”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妳要去哪里?”他赶紧转移话题。
这么不想谈?算了,就饶他这一次。温定娴噙着笑。“我要去附近的小商店逛逛。”
“血拼?”他半开玩笑的臆测。
“不是。”她哪有这么物欲?“我要买纪念品寄给我朋友啦!”
“大学同学?”他们很少聊到她的大学生活。
“猜错了。”温定娴摇摇食指。“是给我在台湾的朋友。”
孙弈回她一个怪表情。“嗯哼。”其实她自己也很想买吧?
“什么态度?”她很不满意地瞪着他。“我在台湾也是有朋友的!”
“对对对,妳交游广阔!”他摆明了敷衍她。
“哼。”懒得和他计较。
她信步走进路旁一家小店,里面卖的全是木、石等天然素材做成的小饰品,明信片架、摆饰、木偶、藤篮……质朴自然,让向来崇尚自然的温定娴看得爱不释手。
孙弈奇怪地看着甫踏进店门口便与他拉开距离的游伴。“妳干什么?”又在和他玩“保持距离”这种游戏?
温定娴没有答话,反而离他愈来愈远,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那群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靠近。
装不认识?孙弈不知死活地跟上前去。
“哗!孙弈耶!”数道仰慕意味极浓厚的声音自他身旁响起。
“可以帮我签个名吗?”一名拿着围棋杂志的女孩向他请求,摊开的杂志页面正好是他的专访。
孙弈朝温定娴前进的脚步顿了一顿。难怪……被暗算了!
“你来度假吗?”另一名女子开始好奇地向他探问。
“是啊。”简短但不失礼的回答、一贯的儒雅笑容,在这几秒钟之间,他又转变成一般人眼中的孙弈。
趁众人不注意的瞬间,他朝站在不远处的温定娴暗暗丢了几个“算妳狠”的眼神,而正拿着一个猫摆饰假装打量的温定娴嘴角高高扬起,丝毫不费心掩饰她的得意。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她趁着他不能反击的时候,恣意挑衅。
孙弈是标准的无害双面人,人前总是一派沉静温文,谁能想象得到他在家里根本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呢?
孙弈很矛盾,在众人面前,他永远是成熟世故、沉稳端方的孙弈,但在家里、在她面前,孙弈又毫不遮掩他的赤子之心。刚开始,她以为孙弈是个虚伪的人,但随着相处时间愈来愈多,她才发现这不能算是虚伪做作。
人前人后的孙弈截然不同,其实是因为孙弈拘谨的性格和幼年即离乡独居的背景使然。孙弈小时就是温柔体贴、有礼懂事的小孩,她爸爸待他虽好,但孙弈始终把自己当外人,能不麻烦便不麻烦她爸爸,否则,当年才十五岁的孙弈也不会在考上棋士不久、经济独立后,便迫不及待的搬离温家独居。
孙弈并不热情,他不是那种主动对外界敞开心防的人。面对不熟的人事物,孙弈总是抱持着高度警觉和戒备的态度,而带点客套的温文有礼则是孙弈所能找出、最不具攻击性的处世态度。
或许,这就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吧!只有在最没有压力、最有安全感的情况下,孙弈才能完全放松地层露自己性格中最柔软、毫无防备的那一面。
而在家里,她在那间二十坪的小鲍寓里看到的孙弈,就是这样。
在她面前的孙弈,是丝毫不矫饰、最真诚的孙弈。
看着远方被棋迷包围的、忙着应付各种问答、提字请求的他,嘴边僵硬的弧线,带点度假被打扰的无奈。
温定娴的心湖因方才领悟的认知泛起了阵阵的涟漪,一丝甜意悄悄自心底升起,幻化成唇边灿烂的笑意。她看到的孙弈,是最真实的、最独特的孙弈,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孙弈呢……
孙弈偶然抬头,自店家玻璃看见温定娴的映影,日光和她的脸庞争地,让他看不清那双水眸里闪烁的星芒究竟代表什么,皱着眉头想将她的容貌看得更清晰些,双眼却在温定娴朝他走近时,不由自主的,无法移开视线。
她一定没发现,她现在这副模样,有多迷人。
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温定娴,微扬的嘴角边挂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微笑,比起她平日那种单纯、开朗、为彰显愉快情绪的笑,这一刻,她唇畔的笑意多了一点含蓄、少了一些稚气,款款的步伐取代总是大步走的急促,她的容颜比以往更妩媚,朱唇旁浅浅的欢愉,在他眼里看来就像一朵艳绝美绝的罂粟花,绽着魅惑人心的芳华,彷佛企图勾他的心、诱他的情,向他索取男人对女人的痴迷。
甩甩头,孙弈想将突如其来的遐思全拋在脑后,然而睁开双眼的剎那,他自玻璃上的倒影看见她已来到他身后,然,她的脚步,不曾稍停。
一步,再一步。
她的脚步如同春花上流连不去的蝴蝶,轻盈而优雅。
一步,又一步。
她的脚步恰恰应和着他的心跳,在他屏息的片刻,她的手勾住他的,曲线柔美的肩膀抵着孙弈阳刚的胸膛,两人过近的距离妆点着已然暧昧的情境,在旁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像是热恋中的情侣--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们只是一对佯装成恋人的男女。
孙弈面带微笑,转过头望着温定娴的脸庞,眼里写满疑惑;而她弯起的唇线有点调皮,她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她只是想替他解围而已,孙弈恍然大悟。可是,如果她一开始就没让他落单的话,他会需要她的帮忙吗?
你要好好感谢我。温定娴用眼睛向他示意。
怎么感谢?眉毛微挑,他丢还她询问的眼神。
她将合拢的手打开,两只躺在她掌心里的木制小猫,对他咧嘴而笑。
第六章
初秋,北国的夜已隐约透露冬季将至的气息,落叶宛如寒冬的使者,用翠绿了一整个春夏的生命铺成地毯,等着迎接雪后来临,为不久后的银色节庆做最奢华的准备。
夜有点凉,带点寒意的风自半敞的窗户钻进房内取暖,坐在窗前的温定娴不愿关窗,为了夜幕上的点点繁星,她选择和夜风保持安全距离,微凉,但又不至于着凉感冒。
她睡不着,不是因为认床的缘故,她很清楚这点。
今天下午她和孙弈做了一对冒牌情侣,为期十五分钟。他和她沿着小樽市区游人如织的商店街,手挽手、肩并肩地走了十五分钟,直到返回饭店门口,甩掉所有艳羡,嫉妒、揣测的眼光后,她才拉远和他之间的距离。
这段短短的路程,因着两人之间有些刻意的肢体碰触,让她回想起小时候,那段孙弈还称呼她为小麻雀时的纯真年代。
想来有点可笑,想当年,他们牵手、拥抱、每天一下课便玩在一起,偶尔,孙弈到她家过夜时他们还睡在同一张床上,一切都是这么的自然,毫无顾忌。可现在,两人年纪大了,孙弈已是公众人物,她连要不要和他同行都得经过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