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着洗发精泡沫的温水沿着孙弈结实的肌肉滑下,缓缓爬进排水口,展开与大海重逢的路程。他抬起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习惯性的把手伸到一旁的角柜模索,却始终没如预料般捞到刮胡刀,反而模到一片软软的、薄薄的东西,他诧异的抬眼一看,一片白绿交错的黄金葛叶片,正孱弱地躺在他掌里,哀求他高抬贵手,留它一命。
孙弈嘴角微弯,放开手中的叶片,拿起改放在下层柜子的刮胡刀和胡子水。
温定娴搬进来快一个月了,大致上来说,他已经渐渐习惯另外一个人与他共处一室,但许多生活上的小习惯,却不是这么快就可以适应的,例如刚才。
他老是忘记,家里有许多东西,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却多了不少东西:漾满绿意的盆栽、挂在他毛巾旁的毛巾、摆在他牙刷旁的牙刷;他也习惯了进家门时会看见的,另一双不属于他的鞋子,和桌上微温的饭菜。
一个人生活久了,他都快忘了家里有人作伴的感觉,而且……他也忘了,当家里有人的时候,要带衣服进浴室,不能像以前一样,洗好澡便赤条条地定到房间穿衣服……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孙弈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除了干衣机运转的声音外,一片静默。这时候温定娴应该还在洗衣间,而他从浴室走到房间顶多只要五步……好吧!他赌了!
在重点部位围着一条小毛巾以免春光外泄,孙弈打算火速冲回房间。他先探头打采外面的情况--很好,定娴不在,一、二、三,冲--
“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反应极快的孙弈发现自己踩到“异物”,马上跳开!
喝!他刚刚踩到毛毛的猫尾巴了!“对不起,毛毛!”
“喵--”你是恐龙啊?痛死我了!
“你没事吧?啊?”孙弈蹲下,想抱起毛毛检查是否有伤势。
“喵呜!”毛毛往后跳开一大步,龇牙咧嘴。喵的啦,你还想做什么?
“别这样,毛毛。”他关切的伸出双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毛毛伸出铁猫爪抓他的手。“喵--呜!”别以为我会相信你!
“噢!”孙弈吃痛的缩回手,发现手背多了几条血痕。“敢抓我?死毛毛,你不要命了!”顾不得腰上的小毛巾就快要掉落,他一个箭步,伸手想擒住那只瘟猫。
“喵!”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毛毛得意洋洋地望了他一眼。
“可恶!”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伸手再捞,可灵活的毛毛却左躲右闪、伏低窜高,让他追得团团转。
“毛毛?”刚折好衣服的温定娴诧异地看着跳到她怀里的灰猫,再抬头看着维持着擒猫姿态、站在她面前的孙弈。“呃……那个,孙弈……』她眼光上上下下扫视孙弈一回后,很困难的咽下口水。
“什么事?”他很尴尬的维持原姿势。
脸色爆红的温定娴很含蓄地提醒他:“地上那条小毛巾……好象是你的?”
孙弈顺着她的眼光往地板望去。喔……天啊!谁给他一把铲子挖地洞躲?
十分钟后。
衣着整齐的孙弈顶着一张扑克脸坐在客厅沙发上,企图以没有表情的表情掩饰方才贞操尽失的尴尬。
瘟猫!真是白养你了!他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孙弈死瞪着此刻在桌上蜷成一团灰毛球的毛毛。
哼!怎样?谁叫你踩我尾巴?毛毛抬起一只眼皮,不屑地望他一眼,张嘴打了个好大的呵欠,摆明了不把牠主人看在眼里。
看着客厅里企图用眼神杀死对方的一人一猫,正在为孙弈处理手上抓伤的温定娴觉得很好笑。
他,孙弈耶!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你一定要跟一只猫计较吗?”
孙弈闻言,剑眉微蹙,还是面无表情的反驳。“我哪有?”
“喵。”撒谎。
“闭嘴!”孙弈正式朝毛毛撂下警告。
“还说没有?”她用沾上优碘的棉花帮他消毒。
“哼。”他无话可说。
温定娴抬头打量他没有表情的俊脸。看起来很正常,可是,发红的耳朵泄漏了孙弈的心情。“孙弈。”
“什么事?”他还在生毛毛的闷气,口气不太好。
“你知道吗?”她坏心的朝他眨眨眼。“你身材挺好的!”
“妳!”
丙不其然,孙弈的脸当场爆红成一片。
掩住溜出嘴角的笑容,温定娴快手快脚收好医药箱,若无其事地回头叫唤桌上缩成一团的灰毛球。
“毛毛,我们出门散步去!”
“喵!”毛毛应了一声,轻巧地跳下桌,挂在脖子上的铃铛快乐的摆荡,留贞操尽失的孙弈一个人在房子里哀悼失去的名节和形象。
他把脸埋在双手里,不敢置信地回想着今早发生的一切,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可抑止的向上弯曲,低沉的笑声通过他的胸膛,像香槟气泡一样,不断向上窜升,在二十坪大的公寓里不断回响,他颀长的身子就这样摊在沙发上狂笑,彷佛要把过去二十多年来压抑的喜悦全在瞬间发泄。
苞猫打架?好吧,他承认,这事他在家里常做,但截至今早为止,从没人知道他--孙弈,年轻有为、沉稳端凝的棋士,是个在家会和猫计较的男人,更别提全身上下被一个小女孩看光光。他的稳重男人形象,在温定娴面前荡然无存,完全破功了!
唉!答应温定娴搬进来,果然是个错误……他当初应该坚守底线的!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当时那抹让他心跳加速的笑,果真是不祥的预兆!
罢了罢了,时间到了,该出门和明日香约会了。
边笑边摇头,他拎起外套,缓步行至玄关,穿好鞋,看着玄关镜里那张温和平静的脸,这才是旁人熟悉的孙弈,他想。
踏着一贯沉稳的步伐,他走出公寓,迎向沐浴在朝阳之下的繁华红尘。
小小的二十坪公寓一如往常般宁静,流浪的尘埃暂住在空荡的鞋柜,等待下一次,当房屋的主人归来时,再次展开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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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轻吹拂,海洋以独有的呼吸,舒缓东京令人郁闷的都市气息。
孙弈和明日香坐在靠窗边的情人座上,半开的窗扉迎进略带咸味的海风和隐隐的车马声。
孙弈着迷地望着眼前那片光滑如蓝缎的海洋。比起坐在这间高级但让人气闷的餐厅,他更想到海滨走走,听听浪涛和海岸的对话,嗅闻阳光和海洋混合调制的自然香。
又在发呆……明日香看了他一眼,无奈的低头搅咖啡。女乃精在黑咖啡中形成乳白色的漩涡,纯粹的黑和纯粹的白混在一起,却成了混浊凝重的深褐,一如他们陷入僵局的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爱情开始变了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的约会,总是微笑着开始,沉默的结束?
又是什么时候,当他和她一起时,他的眼光已不再如往常般专注的投射在她身上?
曾几何时,他和她之间的爱情早已悄悄变了样,而她,竟可悲的没有察觉任何蛛丝马迹?当初吸引她的,是他的稳重;现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也是他那稳重到几乎没有高低起伏的情绪。
她没有办法从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读出他的心绪,也没有办法从他那张总是带着微笑的睑庞解读他的思绪。谈恋爱不像下围棋,能凭着逻辑可以猜测下一着棋的走向和布局,特别是遇见一位难以捉模的情人时,恋爱注定让人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