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晚时分,烈日褪下灼人高温与刺目强光,疲惫地挂在西方天空等待月娘交班。
习习凉风自南方吹来,傍晚因而成了夏日最受人欢迎的时段。
运动场上,有人挥汗专心独跑、有人结伴谈笑打球,偏斜的日照为人们拉出长长的影子,三三两两重叠在一起,乎生素下相识的人们,因此在地上找到些许微弱交集。
PU跑道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无视运动场辨定,一个骑着脚踏车,一个骑着三轮车,在砖红色的弯道上“尬车”。
“小麻雀,妳好慢喔!”暂居领先地位的飚车手比赛不忘“呛声”,回头向后头努力踩三轮车的竞争对手吐舌头。“慢吞吞。再不跟上来我就不等妳了。”
“我才没有!”被唤作小麻雀的小女生气呼呼、喘吁吁地大声响应。
“没有什么?”骑脚踏车的小男生头也不回,迎风享受风驰电掣的快感。
“人家才没有慢吞吞!”不知道事实两个字怎么写的小麻雀一边扯开了喉咙大声回喊,一边加快一双小脚踩踏的速度,两只小短腿飞快踩着踏板,想加把劲追上前面的小男生。
“妳有!妳本来就慢吞吞!”小男孩回头扮鬼脸。“小麻雀是慢吞吞、比乌龟还慢得慢吞吞!”飚车嘛,赢的那个总是比较有本钱嚣张。
“我没有!”
“妳有!”小男孩回头估量两人间的距离,停下车来,等小女孩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后,再开始踩动踏板。
“没有!”
“有!”
“没有!”阿弈哥哥最讨厌了!
“有有有有有!”
“没有没有没……哇啊!”
完蛋了!
煞车声紧随着惨叫声同时响起,阿弈跳下车,把脚踏车摔在一旁,十万火急地跑到不慎摔车的小女孩旁边。
“小麻雀,妳怎么了?”
“呜--”跌坐在跑道上的小女孩扁着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痛!”
“哪里?哪里痛?”阿弈紧张地检查小女孩的四肢。“比给阿弈哥哥看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指点向胳臂、双脚和额头。
呼!好险,都没有流血。阿弈松了一口气。
在小孩子单纯的世界里,受伤等于流血。反推回来,没流血,一切平安无恙。
“好啦,没有事了,小麻雀没有流血。”阿弈拍拍小麻雀的头。“好乖喔!”
“可是人家好痛……”黑白分明的大眼噙着眼泪,不值钱但很教人头痛的泪水随时都有可能夺眶而出。
“没关系,阿弈哥哥帮你把痛痛赶跑。”阿弈模模小麻雀的额头、胳臂和双脚,呼口气吹走手掌上的疼痛。“痛痛快点飞走!”
小麻雀也有样学样,用力朝阿弈手掌吹口气,口齿不清地说。“痛痛快点『灰』走!”
“对!痛痛快点飞走,不要再回来找小麻雀!”
“痛痛灰走!灰走!”小麻雀皱眉瞪眼地朝他手掌一吹再吹。她最怕痛了!
“飞走了吗?”阿弈收回被她口水喷湿的手掌,偷偷往裤子上抹干。
“嗯。”小麻雀很用力地颔首,红通通的小脸蛋很是严肃。
“那我们再来玩好不好?我们来骑车子?”阿弈向小麻雀提议。
小麻雀怯怯的摇头,嘟着嘴唇拒绝他。“不要。”此时此刻,五岁幼童深深认为骑车等于跌倒,而跌倒的结果只有一个--痛。
“那……阿弈哥哥骑车载妳好不好?”
小麻雀还是摇头,因为她听到“骑车”两字,生怕待会儿又会旧事重演。
“那妳想干什么?”
“我要……我要……”眼光向旁一瞥,小麻雀惊喜地发现运动场最热门的运动器材--荡秋千竟然空了一个位置。“我要『王』『蛋』秋千!”
“什么?”阿弈狐疑地皱起眉头,什么叫王蛋秋千?
“那个啦!”
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望过去。“喔!『玩』『荡』秋千!”
“对,王蛋秋千!”
“好,”阿弈朝她露出缺了下门牙的笑容。以一般标准来说,正值换牙期而说话不漏风的八岁儿童显得相当难能可贵。“我们去玩荡秋千。”
十分钟后。
站在秋千后面担任推手的阿弈忧心仲仲地看着运动场上的大时钟。“小麻雀,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玩得兴高采烈的小女娃拒绝得很果断。“不要。”
“可是、可是已经快六点了耶!”他答应妈妈和小麻雀的爸爸,六点以前会回家的。
“再『王』一下下就好,阿弈哥哥。”小麻雀转头哀求。
阿弈板起了脸孔。“不行。”
“再一下下嘛!阿弈哥哥!”坐在这边,风一直吹,凉凉的好舒服……
“说不行就不行!”要是太晚回去,他会被妈妈骂,而且明天就不能来运动场玩了!
“再一下下嘛!”小麻雀双手合十地拜托他,大眼睛里满是企求的神色。
“……不行。”这次阿弈的拒绝有点软弱。
“拜托啦,阿弈哥哥!”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
“耶!”小麻雀高兴地欢呼,站起来亲了小男孩脸颊一下,兴高采烈的坐回秋千。“阿弈哥哥最好了!”阿弈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看到小麻雀这么开心,站在她后头的阿弈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只能玩一下下喔!”
“好!”这个承诺和之前的拒绝一样,很果断。
五分钟后。
“小麻雀,我们该回家了。”推手阿弈再次要求“乘客”下秋千。
“不要。”小麻雀的拒绝依然如此直截了当。
“不行。”阿弈皱起眉头。“我们要回家了!”已经六点了,再不回家,他真的会被妈妈骂!
“再王一下下嘛!”
“妳刚刚已经玩过『一下下』了!”他伸手推推小麻雀。“下来!”
“我不要!”小麻雀双手紧捉秋千两旁的绳索,摆明了和他唱反调。“人家还要『王』!”
阿弈被她惹毛了,声音大了起来。“妳怎么可以这样!”不守信用!
小麻雀的声音也很响:“我不要回家!”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瞪着此刻正双手插腰站在她面前“世界上最好的阿弈哥哥”。
“妳刚刚明明说好玩一下下的!”
“人家又没有说一下下是多久!”
“一下下就是一下下啊!”阿弈耐着性子和她对峙。“妳已经玩很久了!”
“我不管!”她就是要继续玩!
小麻雀任性地一甩头,长辫子跟着“啪”地一声打上她的脸颊。呜……好痛!
活该!阿弈冷冷的看着她。“回家。”
五岁小麻雀扁着嘴、红着眼眶。“不要!”
火大的阿弈伸手想把小麻雀给硬拉下来。“下来!”
“不要!”小麻雀死抓着秋千下放,小小的脸蛋因用力而皱成一团。“我不要不『企』!我还要王蛋秋啊啊啊啊--”
喔!吵死了!阿弈赶忙放开抓住她的双手,伸手掩住差点被魔音震破的耳膜。
“不要再叫了啦!”
“人家还要再王蛋秋千!”
是“玩”“荡”秋千!笨蛋!“不准!苞妳说要回家就是要回家了!”他再次伸手拉她,小麻雀的跌坐在地面上,双脚却死抵着不让阿弈拖她回家。
“我不要!”小麻雀死抱着秋千架的铁竿子不放。
“回家!”阿弈紧抱着她的腰,要把她拖离秋千架。
“不要!阿弈哥哥最坏了!每次都欺负我!”
“什么?”敢说他坏?他哪有欺负她!阿弈的火气瞬间飙高到九重天。“妳给我回家!”
“不要!”
“回家!”
……再五分钟后。
“回、回家……”气力用尽的阿弈坐在地上,边喘气边下命令。
“我……我不要……”气喘如牛的小麻雀依然“坚守岗位”,即使已经累到跪坐在地上,还是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