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乌素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是一次海市蜃楼的神话。
咪儿带着她的画像和爱情留言回到宾馆,一路感慨着:这时代的爱情,太廉价了。完全是一句广告语。无论谁肯付五块钱,都可以让流浪画家称赞一句“甜心”;当然,如果男人肯付更多的欧元,也一定能买来金发女郎更热情的示爱。
在速描上留言,不知是所有法国街头画家的风俗,还是这一位的特有习惯?一定不是特有的,因为自己以前就见过一幅类似的画像,类似的留言。
咪儿突然站住了,等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一幅画像,一句留言呢?是——是慧慧的画像!是慧慧藏在日记本封皮里的速描像!
那一句法文,可意曾经专门找人翻译过,正是“给我的爱”。一直以来,她们误会是慧慧交了一位法国男友,原来,不过是五欧元买来的广告语。慧慧也曾来过巴黎!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慧慧以前或曾经历——跟同一个人,来同一个地方,喝一样的咖啡,做一样的事,用一样的价钱,买一样的安慰!
咪儿的头脑中仿佛有巨轮碾过,经过处,泥沙俱下,血肉模糊,然而无数的思绪和回忆却如此清晰,清晰得不容回避——同时清晰起来的,还有慧慧墙上的那张照片,那照片背景里的玫瑰园——难怪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眼熟,那,正是李佳别墅的玫瑰园!
3、
可意在凌晨收到咪儿的电话:“可意,你能不能请几天假出来?”
“出来哪里呀?”可意睡意朦胧,“巴黎吗?一个多月,够绕地球一圈的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已经回来了,现在香港。你来香港同我碰头好不好?购物节,打折很厉害的。”咪儿循循善诱,“圣诞节购物狂欢,好歹也要送自己一点礼物吧?反正你平时买化妆品也是一笔开支,这里的价格又低来路又正,你光是买化妆品就可以省回机票钱了。”
“这倒也是。”可意不禁心动,暗暗筹算,“古建波最近好像有大动作,说要再创办一本杂志,也不知道哪里发的横财。前几天还说让我去一趟深圳,考察印厂,不如我明天就申请出差,然后抽两天时间去趟香港,与你会合。”
咪儿赞叹:“这就是职业女性的好处了,旅游都可以报公帐,还美其名曰出差考察。”
“你在香港做什么?李佳和你在一起吗?”可意想起来,“我可不愿意做电灯泡。”
“李佳已经回上海了。我有些事需要一个人静静想一想,故意说要参加圣诞购物节,才借故拖延在香港多耽搁两天的。你过来陪我好不好?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这么严重?如果是婚姻烦恼,你最好去问陆雨,我自己都够失败的,可没什么意见提供给你。”
“是关于慧慧的,我有新发现。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再聊吧。”咪儿焦燥起来,“你到底来不来香港?我包食宿就是了。”
“来。”可意痛快地答应,“一上班我就安排时间,不过最快也得明天起飞。”
罢刚订好机票,陆雨打来电话:“可意,你周末回西安不?我有事要过去几天,可以住在你家吗?”
可意算一算时间,说:“我明天一早飞深圳,最快也得下周二才能回来。我让钱老师去接你,你先在我家住下,我从深圳直接回西安跟你见面。”
“那不方便。我先住宾馆好了。”陆雨说,“等你回来我们再见面吧。”
“何必那么见外?你不如把那份宾馆钱留着请我吃饭还合算些。反正我们家有客房,你就安稳住着,当钱教授是服务员好了,别客气。”可意不由分说,“就这么说定了,再犹豫就是怀疑我们钱教授人格。”
陆雨笑:“好好好,你们钱教授坐怀不乱,是正人君子;我怀疑自己行不行?我怕自己把持不住,春心荡漾,看上你们家钱教授的翩翩风采。好了,别强我所难了,我最不惯和朋友的丈夫周旋。”
可意不再坚持:“那就只让钱老师接你好了,接风总是要的。对了,你去西安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吗?”
“见面再说吧。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陆雨低沉地说,“我不是答应过早晚会跟你说明一切的吗?”
“这么神秘。”可意心痒,“到底是什么事吗?”
“关于童钢,关于慧慧,还有古建波……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见面再聊吧。”陆雨回答可意的话,竟然跟咪儿一模一样。
罢放下电话,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人是陈玉,烦恼地说:“可意,你得帮我!”
“竟然连门也不敲。”可意半开玩笑,“你这位淑女少妇可越来越没风度了。”
“火烧眉毛了,还敲门呢。”陈玉坐下来,长吁短叹地说,“龙冬冬来北京了,现在宾馆里等我。”
“好呀,情人重逢,你应该高兴才对。从敦煌回来后,你不是一直在念叨他吗?”可意诧异,“龙冬冬在等你,你还跑我这里干嘛?”
“可他是来逼婚的。”
“什么?”
陈玉吞吞吐吐:“在兰州分手的时候,我答应他回来就办离婚手续,可是……”
“可是你一面对现实就改变主意了对不对?你爱龙冬冬,可是更爱衣食无忧的生活,更爱你辛苦经营了十三年的婚姻和家庭,更爱马局长夫人的身份,对不对?”
“当然不是。我是个母亲,我有一对双胞胎要照顾。”陈玉分辩,“我不能为了爱情失去儿子。”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意讽刺,“多么动听,多么感人,多么可歌可泣,可怜可敬,多么伟大的母亲!”
陈玉不悦:“我说的是真心话,难道我应该抛弃儿子吗?”
可意不客气地拆穿:“谁也不会怀疑你说的是真话,双胞胎儿子是你的心肝宝贝,不能割舍。他们的确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却并不是惟一的理由,而只是你可以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讲的最堂皇的藉口,最原始,却最强大,也最值得世人原谅。只不过,你是不会对任何人承认这一切的,甚至连自己都要骗,好让你心安理得地背叛爱情。”
“你要把我放到显微镜下解剖吗?”陈玉恼羞成怒,“朋友可不是用来趁火打劫的。”
可意也自觉过分,缓和了语气说:“好吧,朋友是用来当垃圾筒和灭火器的,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替我去见龙冬冬。”
“这不可能。”可意腾地站起来,“你太异想天开了!你自己承诺他要离婚的,却叫我去做说客说你反悔了,这种恶人,我才不要做,也没法做,你让我说什么呢?”
“就说我有苦衷呀,说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我是真心爱他的,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动真感情就是为他,在毛乌素的时候,我真希望可以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我说要为他离婚,是真心的。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愿意跟他在一起;如果人有下辈子,我也愿意跟他在一起。我已经不能再爱我的丈夫,也不能爱任何人像爱龙冬冬那样。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一段爱情,可是我不得不放弃它。”陈玉说着说着动了真情,“可意,你一直理智又克制,你从不放纵感情或是,你不会原谅我,也不会理解我。但是我告诉你,即使明知道结果,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和他相爱,然后再选择将他背叛。这是性格,也是命运。你是不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