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就要看到慧慧的遗孤,可意不寒而栗起来,湿了眼睛。
走出哈根达斯的时候,陆雨忽然将岳可意猛地一拉,藏在旋转门后面,然后又极快地闪进,转出。
可意不解:“怎么了?”
“是魏剑名。”陆雨的脸色很不好看。
可意回头使劲将刚进去的两个人看了两眼,“旁边那女的是谁?”
“谁知道?大概是他刚相亲的对象吧。”
可意回过头来,又使劲将陆雨看了两眼,笑起来。
陆雨被笑得很恼火:“你发花痴了?”
可意说:“你自己是学心理学的,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都非常尊重朋友的隐私,可同时又都对揭穿朋友隐秘的情感毫不留情。
当可意发现陆雨对魏剑名其实远远没有她所表现出的那样不在意时,忽然觉得好像扯平了似的,莫名轻松。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服装店时,她又忍不住弯进去给自己买了两条裙子。
3、
晚上,陈玉在网上浏览的时候,发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红颜》主编岳可意洗黑钱,疯狂侵吞作者血汗。横幅小标题不断闪动,实心实意地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陈玉吓了一跳,急忙点开网页,上面赫然以网络新闻稿的形式发布着一篇题为《写手们团结起来,向〈红颜〉声讨稿费》的文章,大意是说据闻《红颜》杂志社正在进行财务整顿,发现主编岳可意在稿费单上做手脚,将作者心血据为己有。岳可意现已卷款而逃,下落不明。署名正是钉子。
很显然,可意上次为稿费预付款与老板起争执的事件被人利用并且无限扩大了,而可意的适时出差则成了做贼心虚的佐证。谎言!天大的谎言!但是,谎言重复千遍也会成为真理。而且因为谎言往往比真相更具有刺激性,所以人们是宁肯相信谎言的。
陈玉不断向下拖拉鼠标,跟帖的人居然很多,除了少数几个读者对向有清誉的知名作家岳可意是否会如此见钱眼开表示怀疑,温和地劝发帖人调查清楚再说话之外,大多数都是跟着起哄的,纷纷跳出来大骂世风日下,人性丑恶,却没想过他们自己的言行是否在推动这丑恶。
看着那些脏字连篇的跟帖,陈玉心绪难明,不知道该不该马上告诉可意,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面为可意澄清。跟帖中有一句话“岳可意也有今天”像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刺得又准又疼。
钉子的为人她是领教过的,很明显,这是一个为了出名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炒红自己,把“钉子”的名字与“岳可意”联系在一起。他在文稿中使用了大量的笔墨介绍他自己,详细列出他曾经在《红颜》上发表过哪些作品,而这些作品的质量是如何上乘,影响是如何深远,但是他的血汗钱却被岳可意使用做假账洗黑钱的方式大量扣减,中饱私囊了。
不知怎地,陈玉在为可意愤愤不平的同时,也隐隐地觉得快乐,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她是岳可意,永远正确、著作等身、受人尊敬的岳可意。她的落难,意味着读者们并不真是像她们所以为的那样热爱她,维护她,她的名誉有时候比小明星更不堪一击,她随时都可能一无所有,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岳可意也有今天。”
陈玉决定要让可意马上知道这件事,但是不要由自己来告诉她,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流露出冷淡的口吻。于是她给陆雨打了个电话。
“陆雨,可意在你那里吗?”
“她回娘家了,这几天忙着在服装节会场采访,两天没见面了。”陆雨问,“你找她,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刚才我在网上看到张帖子,有人把可意上次为预付款辞职的事儿捅出去了,现在满网都在传可意贪污公款。”陈玉忧心忡忡地说,“我告诉她怕她伤心,又不能在旁边安慰她。你赶紧去陪陪她吧,好好劝劝她。”
陆雨不以为意地说:“网上的事儿哪有真的?不理就是了。”
陈玉发急:“你开茶楼的,觉得网上的事儿不算事儿。可是可意是做媒体的,网上网下不分家,这网上一炒,可意在期刊圈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怎么会呢?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能想明白,可意又不是老板,不过是个执行主编罢了,她想中饱私囊,财务难道是吃闲饭的?”
陈玉见和陆雨怎么都说不明白,莫名烦躁,想了想,只得又给阮咪儿打电话。
“咪儿,可意出事了。”
“什么?”咪儿吓了一跳,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来的竟是慧慧的名字。
“你快上网看看,有人说她贪污。”
“可意?贪污?”咪儿完全不明白陈玉在说什么,“她上哪儿贪污去?”
“就是上次预付款的那件事呀。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了,说她已经离开杂志社,卷款潜逃。”
“就那两千块钱,还值得携款潜逃?可意明明只是去大连出差。”咪儿大怒,“你把网址发给我,今晚上一宿不睡我也要舌战三军,哪个孙子这么胡说八道?我这就上网灭他去。”
陈玉把地址贴在咪儿QQ上,满意地放下电话休息去了。她知道,以咪儿的火爆脾气和大喇叭作风,可意马上就会知道一切的。
咪儿在网上口水大战的时候,可意正坐在沙滩上对着海水发呆。她其实比陈玉更早知道消息,是卓越告诉她的。
傍晚,卓越忽然打电话给可意,说想约她一起去海边走走。夕阳煮海,霞光万道,本来是非常赏心悦目的风景,然而卓越非常煞风景地递给她一摞纸。
可意本来以为是设计图,打开来,才发现是下载打印的新闻网页。只看了一眼标题,她便呆住了,背上只觉丝丝凉气浮起,仿佛有一条蛇在爬,不住地吐着信子。
贪污、洗黑钱、侵吞作者血汗、人间蒸发、携款潜逃……那一个个充满恶意的夸张其辞灼伤了她的眼睛,可意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盲点,潮声依稀,而自己正置身于大海中央,四处看不到岸。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是她早已领教并深知的,然而人性卑微恶劣到这种程度,却仍是超出了她的想像。
可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害了你。”卓越先开口,“我觉得你应该起诉,我愿意出律师费,并且出庭作证。”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那两千块预付款,根本不会惹出这么大的误会。”
“不是误会。”可意冷冷地说。
卓越被她的冷静弄糊涂了:“什么?”
“我说这不是误会,是精心策划的一出闹剧。”可意清醒地说,“有人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制造新闻,即使没有这两千块钱预付款的事,他们也会找到别的事来炒作。所以,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你不必感到内疚或者对我有责任。正相反,是我应该对你说抱歉,将你扯进这宗麻烦里来。”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自己卖了一把刀给你,伤了你的手,你却夸赞说:这刀真是锋利。”卓越更过意不去了,可意的临危不乱和思维敏捷太让他惊讶了,而她彬彬有礼的口吻又是多么生疏啊。他有些口吃地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是钉子和我的编辑小于。”可意叹息,眼前泛起小于的影子,那个笑容可掬、总是甜甜地喊她“岳姐”、殷勤地帮她煮咖啡的女孩。她想起那天在社长办公室摔门而去时在门口撞见小于的情形,小于的脸上写着怎样的狂喜与兴奋呀。不难想象小于是如何积极地将这件事告诉给钉子,而两个人又如何认定终于找到成名的机会,开始密切地导演这整场闹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