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妃暗暗称奇,越发觉得这个绮蕾来头不小,便也一天几次地往后花园跑。可是花房前有兵把守着,说王爷有令,绮蕾姑娘需要静养,恕不见客。王妃不乐,这是自己家里,自己怎么倒成了客了?但是到底不便硬闯,只得仍向丫环打听底细。
好容易听说绮蕾彻底醒了,也能吃东西了,也能下地走动了,也肯说上几句话了。花园口的兵也撤了,便是傅太医,也在开春的时候回到宫里太医院去了,只每隔些日子来替绮蕾把把脉,开些保养滋补的药物。睿亲王妃便趁着元宵节到,以给贵客送元宵为由,大张旗鼓地到后花园探望绮蕾来了。
绮蕾听得禀报,依礼迎出门口接着,却既不谢过救治之恩,也不曾告叨扰之罪。只见过礼,便让在一边相陪,没半分趋奉之意。王妃有些不悦,却不舍就此离开,仍一厢情愿地握了她手说些针指女红的闲话,又向绮蕾夸耀宫中见闻,绮蕾仍是淡淡的,脸上连个笑影儿也没有。
如是几次,睿亲王妃一片热心渐渐冷下来,这日晚间偶尔向多尔衮说起,略露出几丝不耐之意,多尔衮已是一惊:“你去看过绮蕾?怎么我不知道?”
第14节多尔衮和绮蕾结成同盟(2)
睿亲王妃触动心事,忍不住抱怨:“你哪里有时候肯听我说话?我倒想让你知道,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同你说。这几个月里,你难得到我屋里来一次,除了进宫,就是往后花园跑。我倒不信,那个绮蕾见我不恭不敬的,见了你难道会有话说?”
多尔衮皱眉道:“混说些什么?那是大汗看中的人,将来总要进宫的,你同她交往,话深话浅都是不便,以后还是不要往后花园去了。”
王妃却又后悔起来,自恨不该向多尔衮饶舌,因为即使绮蕾不说一句话,毕竟还是一个外边来的人,还可以听她说话,现在不让自己过那边去了,可不是连这点诉说的乐趣也没有了,心中大不畅意。
可巧这日宫里传话下来,说清宁宫娘娘和永福宫庄妃召见她,要和她叙叙家常。睿亲王妃大喜,立刻隆重打扮了,穿上那件重锦葛袍欢天喜地地进宫去。
原来这睿亲王妃也是来自科尔沁草原,细究起来还是大玉儿的表姊妹。因此进了宫,先见宫礼,再见家礼,赶着哲哲亲亲热热叫了声“姑妈”,因道:“前几天我在家还念叨着,这元宵佳节,是个团圆的节口,只可惜山高家远的,连个亲人儿也见不着,就想着进宫来看看姑妈和妹妹,只是不得由儿,就这么巧,咱娘儿们的心想到一处去了,若不是姑妈召见,这宫里门槛高,我可怎么见得到姑妈和妹妹呢?”
哲哲笑道:“这话说得恶心,自家亲戚见面,还要想什么由头?你心里果真有我,来就是了,何必还要等我召见?”便命小丫环将那元宵节剩下的细巧果点打点出来,装在食盒子里让睿亲王妃带回府去。
睿亲王妃闻言大喜,紧着问:“姑妈说这话可真?以后我若想着姑妈和妹妹,可是能随时入宫来的?”
大玉儿也笑道:“怎么不真?我们也多想着你呢,只怕你忙,抽不开身。难为你,那么大一个王府,就只你一人照应,若不是姐姐能干,换个平常人儿,早累跑了。我们可还怎么敢不体恤,老要你来宫里陪我们呢?这些个吃食也不算个礼,亲戚见面,有个意思儿罢了,你吃不下,只管赏下人去,好歹是宫里带出去的,图个吉利意思不是?”
一席话说得睿亲王妃眉开眼笑,只不知道该怎么得意才好,果然道了好多府中艰难,又把自己的理家才干大大显摆一番。话赶话儿地,便渐渐说到这绮蕾一节上来,说:“初进府的时候惊动得什么似的,那绮蕾本人虽没什么,不过是察哈尔的一个贫贱人家的女孩儿,可毕竟是宫里送出来的人儿呀,敢不好生侍候着?又凭空多出那么些个太医,都是宫中老爷,哪个敢怠慢?一个疏忽不周到,就怕被他们挑了眼去,到时候不说我妇道人家顾不周全,倒说是王爷有意不把大汗公务当要事呢。因此天天留着八个心十六只眼睛,就只在这绮蕾身上招呼,生怕错了一丝半毫儿。总算把她一条命找回来了,那人参虎胆的,吃掉我半个王府呢。”
哲哲用了心,抓紧问道:“依你这样说,绮蕾大好了?”
睿亲王妃道:“可不大好了怎么的?不知吃下几吨贵重药材去。可着金子打也打出她这么个人儿来了。姑妈可不知道,那些太医老爷们有多疙瘩,开的药方药引儿凭你做梦也想不出来的稀罕件儿,什么子时竹梢上滴的露水,未时瓦上凝的霜粒儿,又什么初交配的蜈蚣,正发情的猫儿眼儿,不知哪里来的故事,撺掇得我整个府里的人不用做别的事,光替他弄霜弄水抓猫掀瓦地就忙不了……”
还待夸功,却看娘娘脸色渐渐不好起来,也不知说错了哪句话,不敢再哭穷,便含含糊糊地道,“不过也没什么啦,只要是能替大汗分忧,就是咱们的福气了。”
大玉儿笑了一笑,道:“果真姐姐最是对大汗忠心的,姐姐这番心意,得空儿妹妹一定要向大汗禀报的。还望姐姐以后不要见外,多想着我们娘儿俩,常往宫里才是。”三言两语,将睿亲王妃打发了去。
王妃一路走一路想,终究也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娘娘,回到家,不敢隐瞒,便将整件事始末原原本本向多尔衮学说了一遍。多尔衮大惊:“你惹了祸了你!”
王妃不服:“我哪里惹祸了?淑妃娘娘还夸奖我忠心,要向大汗代为美言呢。”
多尔衮气道:“你这么大人,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客套也听不出来,她哄你呢!你呀,你那点心计,给大玉儿提鞋也不配。我告诉你,从今天起,直到绮蕾离府,你哪里也不许去,不许去后花园打扰绮蕾,也不许到宫里去搬弄是非——好好的事,都被你搞砸了!”
王妃哭起来:“我搞砸什么了?你什么也不说给我,就发这么大脾气!我自己家的后花园,我倒不能去了;好好地进一回宫,又没说错什么,怎么就惹祸了?什么叫给大玉儿提鞋也不配?我知道你和她打小儿一块长大的,对她另眼相看,可人家如今是永福宫庄妃,你想惦记着,可也得惦记得上呀。只知道拿我出气,算什么英雄!”
多尔衮被说中心病,也不答言,“咳”地一声抽了袖子便走,一连数日再不到上房去睡,夜里只住在内书房,却每日叫了不同的侍女去陪。睿亲王妃渐渐悔上来,打发乌兰去叫了几次,只是叫不回。到后来,索性乌兰也不回来了——被多尔衮留下陪宿。王妃气得无法,又不好发作,再想想有乌兰陪着,总好过别的丫头陪,只得认命。隔了几天,便嚷起胃气痛来,正好以此为由不再往外走动。便是宫里再来传召,也以托病笔婉辞。多尔衮听说了,这才转怒为喜,又重新回到上房里来。自此,睿亲王妃的性格儿更被磨得一丝棱角也无,凡丈夫大小事由,一概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多尔衮和绮蕾结成了新的复仇联盟。
这两个生死敌人,他曾经差点一箭要了她的命的,可是现在,他们成了盟友。他看着她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身体一天天健壮起来,就好像看到自己的作品一天天完美,看到自己的志愿一天天实现,他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私有品,她的命是他差点要了去的,也是他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她因为他而死,又因他死而复生,是他的作品,他的武器,他的盟友。她是他的,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