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很快跑過來,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
「你說什麼?麻煩你說慢點。」雖說同是華人,但他的中文也未免太那個了。夾雜著大量本土語的連串發音,听得她滿頭霧水、似是而非;說實在的,來了個把月,對于當地的語言,她能勉勉強強听得明白的只限于簡單的日常用語,而這位司機大佬顯然有深厚的荷蘭情結。
「附近的煙花倉庫失火,所有車輛和行人禁止進入這個關卡。現場圍觀的已經有很多人傷亡,我們不能過去。」
「這樣啊!那怎麼辦?有沒有其它路可以走?」
「有是有,但要折回到開始那個路口,時間可能比較緊。」
「哦。」
「夫人認為……」
「再說吧。」
天色慢慢暗下來,爆炸聲斷斷續續傳來,夾雜著警車急促的鳴響和人群驚恐的呼叫。煙火燃亮了夜空,煙霧愈來愈濃,空中不斷噴放的煙花甚是繁華──繁華之下也許就是一片生死奔逃吧?
「是您的電話在響嗎,夫人?」
「好像是。」叢小河打開皮包取出手機卻剛好斷了線,顯示屏的號碼是他的。要祝她一路順風嗎?她苦笑一聲,不知心里的悲澀從何而起。
「那就回去吧。」想必今晚是走不了了。
汽車開回了「千千紫」。瓊斯太太幾乎是奔出來的,「夫人!您沒到機場去?!」
「路封了。」錯過班機的人,竟然會覺得輕松。
「先生打電話回家,他說、他說鎮里煙花倉庫大爆炸很混亂回不來,他問,問您出去沒有,他說打您的手機好幾遍您都沒接,他以為您在現場看煙花,他以為您……」
「以為我怎麼?」
「以為夫人出事了!」
「他人呢?」心頓時像被挖開了一個洞。
「好像就在爆炸現場,他說找您──」
「不!」叢小河驚叫一聲,跳到駕駛座,準確找到換檔位踩開油門「飛」出去──這一刻她是多麼慶幸──自己學過開車。
「夫人!」
第十二章
絢爛,虛幻,迷離。
混茫,喧騰,遁避。
亂世。
原來亂世並不僅僅限于一個時代的動蕩、一種世道的騷亂。某些時候,亂世,只是我們人生中的一次災難或不太平。可是,誰能預測自己這一生會遭遇什麼?
到處的斷垣殘壁,血肉縱陳;到處的灰煙濃霧,流光閃影。
劫難之後原來是如此的景況。
傷亡者被抬起,救護車一部部來一部部走,尖銳的鳴叫刺穿了叢小河的思維,知覺仿若麻木。
「任淮安!任淮安!任淮安!」她舉目蒼穹,問蒼茫。
這是亂世。
這就是她的亂世。
這就是她無法預測的而遭遇了的一生的一次亂世了。
「小姐?小姐?小姐!」救護員模樣的人跑過來,對著她大聲吼道︰「那邊有個人跟你描述的很相像,你要不要去確認一下?」
「在、在──哪?」她的聲音顫抖,跟著救護員疾走。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長及膝蓋的風衣──他慣穿的灰黑色,一樣頎長的身材,偉岸的體格,那不是他是誰?只有他才會在天已漸暖了也依然慣披一件薄風衣,曾經,他就是以這樣的裝束如同戰神殺近她的,逼得她抽心相擊,終究敗陣。
就是在那時吧?她已經對他臣服了。
為什麼不敢承認不願意承認?是不服輸還是輸得太徹底所以不斷地逃匿?兩年,她竟讓彼此浪費了兩年時間,她有那麼多的遺憾!
任淮安。原來一直讓她迷茫、讓她心酸、讓她牽掛的人不是秦玄,是他啊!
她的盲點竟如煙花飛舞了如此之久!
可是他為什麼躺著不動?他的腳怎麼了?受傷了嗎?還有他的手,為什麼不見了?那雙昨夜溫柔地過她的手呢?天哪!他的臉怎會那麼丑?她都快認不出他了。血,哦,是的,血從他的額頭往下涌流,濕了整個臉龐,嘴唇都沽滿了血,一直染紅貼身的白襯衫。
「他……他……」她打了個踉蹌,一陣昏眩襲過。
「死了。」一個聲音說。
不!
不!
不會的。她搖搖頭,難以置信的。不要這樣!任淮安,不要在我好不容易看清自己的時候,你就離開我,不要!不要……
天昏地暗,天翻地覆,世界末日就是如此吧?夜太黑,比不上心的灰黑,那閃爍光茫的燈火又怎能把心照亮?
亂世。
這是她的亂世。
她遲遲地跪下,匍匐著地,在一串傾灑的淚流里,听到心正碎成破片。她也要死了。為什麼這樣?為什麼?!
任淮安,這是你愛我的執著,還是懲罰我的方式?我不懂。如果是愛,你又怎能狠心丟下我一個人?如果是懲罰,哦,如果這是懲罰我的方式,也認了吧,都認了吧。
好大的風,好冷呵!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是誰在叫她?任淮安?是幻覺吧?听說快死的人都會有幻覺,只是這種幻覺也未免太真實了,真實得令人想捕捉──
「小河?」
「任淮安!」她看見他了,只是隔于咫尺,卻是天涯。他慢慢地走過來,是要帶她一起走嗎?她就知道,他不會丟下她,他一直都不曾丟開她。
「小河,真的是你嗎?」沙啞嗓音有一絲絲的不確定,背光處的人影衣袂飄飛──她的紫色披肩!
「任淮安?」是他嗎?還是她已經死了?朋友的話突然浮上腦海──紫色可以讓人死在里面──那麼他和她都死了吧?
「是我。」任淮安朝她伸出雙手,手中的披肩隨風而飛。
天哪!叢小河看看地上躺著的男人又看看眼前的男人,來來回回地看。是不是一個為軀體,一個為魂魄?「你、你……你……」她不敢走近他,怕是幻覺,怕幻覺破碎,怕一踫觸,他就不見了,之後,一切都不實在,仿佛握在手中的所有就會瞬息萬變,灰飛煙滅。
「我終于找到你了。」他慢慢地走近她、慢慢地踫觸她、慢慢地陳述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吹在耳際,像許多夜晚,他在她唇邊呼過的嘆息。真的是他!
「任淮安。」她啞聲叫道。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也在看煙花,所以我就來了。因為,我曾經在煙花中尋找過你。」天知道當他得知她可能身置爆炸現場時有多麼恐懼。現下,看到她還安好著的感覺真好,可他無法說出心底的狂喜和感激,他只想緊緊地抱住她,感覺她的真實。
夜色迷亂,燈光恍惚,她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或者說她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站在這里講著話,他還是好好的;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他還在這里!他是真的,不是靈魂出竅!阿彌陀佛、上帝保佑、感謝真主!他是好好的!
「任淮安……」申吟一聲,她接過他的手,斜斜地倒入那個迎向她的懷里──
那麼溫暖,那麼熟悉,那麼真實。
???
「嚴重貧血,注意多休息,不然還會有暈倒的可能。」
「好。」
「這是藥單,你到護理小姐那邊去拿藥。」
「哦,謝謝。呃──她要緊嗎?怎麼還沒醒過來?」
「差不多了吧,受驚過度,應該沒什麼大礙的,醒了你就可以帶她回去了。」
「她真的沒有其它──傷勢?」
「你也看到的,除了身體比較虛弱外,她很好。」
隱隱約約中,叢小河听到有人在說話。好悅耳的中文啊,但這是在哪?中國嗎?她幽幽地回想著。我回來了,秦玄。哦不,我們回來了,淮安。
真好。
她輕輕地笑,睜開眼楮,觸到一雙焦慮卻深情的眸子。那是任淮安的,只有他的眼楮才會這麼好看且深邃。可他看起來怎麼這麼疲憊?飛行太累嗎?他頭發好亂,眼楮塌塌的,又這麼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