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路上拋錨,所以……」郭子林急急解釋。
「你不該遲到的。」叢小河緩緩地重復著。
如果他依時赴約,就不會有剛才的事了。任淮安,為什麼在她想改變心境的每一個場景都會遭遇他?她自嘲地揚高嘴角,頭卻重得直往下墜,然後便滑了下去──
「小河?」
「小河!」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急切而恐慌,可是太遙遠了,她抓不住。
???
空氣里是死一般靜寂。暈倒前的片段從腦際飛掠而去,郭子林像是從來沒有出現似的,她清醒過來後,整個屋子只有她和他──任淮安。
任淮安坐在沙發的一角,雙手交握抱于頭頂,枕在靠背上,緊蹙的眉峰下雙眸微閉,滿臉都是疲憊神色。
他睡了嗎?她移動身子,側身認真打量他。
又直又挺的鼻梁和略薄的嘴唇,搭配著線條剛毅的下巴,因為呼吸而起伏不平的喉結處,襯衣的紐扣胡亂地敞開了幾粒,看起來很性感。無可否認,他是俊朗的。是那種別于秦玄的俊朗,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成熟的氣度。
成熟。他是否成熟到足夠包容一個心系他人的妻子?她凝睇著指間的戒指,低低地嘆息,直至視線模糊。就是他吧,忘記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交給另一個男人。就是他了。
「你醒了?」察覺到她的氣息,任淮安睜開了眼。
「嗯。」叢小河應道。
「醫生剛走。」
「嗯。」
「郭先生送他一起離開的。」
「嗯。」
「小河?」他輕輕攬過她,抱在懷里,然後一點點收緊力道,「我真的愛你!」
「我知道。」聲音虛弱,叢小河低著頭,讓散開的長發垂成一簾屏風與他相隔;她不敢看他的眼楮,怕掉進去出不來,那里面有太多她負荷不起的深情。
「嫁給我。」
「跟我到荷蘭去。」
「可是我不愛你,怎麼辦?」她喃喃地道。
「我會讓你愛上我的。」這一句是他封鎖她的雙唇前的宣誓。
是什麼樣的偶然,讓她和他又一次交匯?叢小河不知道。然而她知道,無論有多少次的偶然交匯,她終不會給自己愛上他的機會。
永遠都不會。
???
任淮安一刻也沒有等,便著手辦叢小河赴荷蘭的簽證事宜。而晚上,他一定會到她的住所去,看她在計算機前玩拼圖,然後從背後緊緊抱她。
「我父親想見你,我和他住在一起,在海牙。」
叢小河什麼都沒說。
他將頭擱在她的頸項,「我愛你,小河。」
啊,就是這句話吧。叢小河想,就是這句「我愛你」,她不能同樣地對他說。是的,如果她也愛他就好了,如果她愛他,就不會在答應他的兩天之後便開始反悔。
她真的很後悔答應他的求婚。她不斷地想,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是不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她想起雙親,如果她嫁給他,會不會有一天也如他們那樣勞燕分飛?
不能否認,她對婚姻很恐懼。
???
很快地,元宵節到了。任淮安自小在荷蘭長大,對中國的傳統節日沒有多少概念,他不知道吃湯圓的習俗。叢小河也不跟他提起,入夜後一個人游晃在街頭上。
節日的氣氛是濃烈的,市政廣場正在放煙花。
煙火如夢。在夜空綻放又凋落,觀望的人潮里呼過一片片驚嘆。有什麼值得贊嘆的呢,煙火引燃了的絢爛?靜息後這一切都將歸于平淡。
多麼樂觀的人們,在乎的從來都是繁華里的愉悅。相較于這般熱鬧的氣氛,叢小河覺得自己的落寞反倒像矯情。
手機響,按下鍵傳來任淮安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在哪里?!」或許還滲透著幾分焦慮。不過她寧願將此忽略不計。
在哪里呢?她也不知道。中午他出去了,屋里空蕩蕩的,讓人心慌。心底有個缺口,需要親情填充,元宵節,她以為「她」會打電話給她,但是沒有。她等了好久,直到傍晚,突然覺得空虛得難受,于是就出來了。
走了好多路,都是在一個地方兜圈子,四周卻依然陌生而新鮮。其實都是她平時走過的地方,只是現在,煙花讓她失去了判斷力。
「在看煙花啊。」
「煙花?」
「是的,煙花,好美。」她幽幽地說。一朵煙花在眼里升起又在眼底消失,灰白的影像,宛若一幕悵惘愛情的結局。她和他所謂的愛情,會不會只是煙花一場?胃沒來由地一陣抽痛,她驀地叫道︰「帶我走,任淮安!帶我離開這里!」
「我會的、我會的!版訴我你在哪,拜托!」
「我在煙花盛開的地方。」眼淚開始傾灑,她卻笑得花枝亂顫,胃也痛得翻天覆地,「你一定要找到我,一定要,任淮安,我快死了……」
大片大片的煙花灑下,夜空霎時被點亮,仿如白晝。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高大的身影越過人群,疾走而來,是任淮安。
「我終于找到了你。」他說,然後用寬敞的風衣將叢小河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他牽腸掛肚的小女人呵,他終于找到了。
「是的。」叢小河抬起頭,看見一束紫色的煙花正在盛放,無限絢麗無限奪目。如果愛情也可以這樣華麗,她寧願選擇這一刻死去。
「以後,別這樣虐待自己。」她的自我虐待同等于虐待他。
「我沒有。」她固執地辯解,淚不爭氣地不肯停歇,這些日子流的淚比過去的二十二年都要多,「我只是難受。任淮安,我只是空虛得有點難受。」泣不成言,她失聲痛哭,把淚滴在他的衣襟。
任淮安攬住她的頭壓在懷間,不說話。一顆心起起伏伏,卻不知為哪般。
「抱緊我。」她要求道,現在的她弱如風里一片飄絮,只有在他懷里心緒方能平息。
只有在他懷里。
第十一章
四月的阿姆斯特丹飄起細細雨絲,一縷縷的,織雨成煙,籠著陽台的落地玻璃窗。在清晨的小雨里,這座城市是如此的精致和安詳。荷蘭的安然寧靜之美可見一斑了。
叢小河站在窗前,看著一簾煙霧,陷入沉思。
任淮安說,她會喜歡這個水鄉澤國的。于是剛到此地,他就帶她游賞了對稱地排在水壩廣場到里茲廣場間的四條運河。
坐在玻璃游船上,逛過王子(Prinsen)、皇帝(Keizer)、赫雷(Heren)、辛格(Singel),微波明淨,河川水道賦予人閑適愜意的感覺;涼雨中,緊密而小巧的房子像細心砌蓋的積木,列在運河兩邊;細雨暫住時,偶爾地,還可以看到廣場上或飛或停的鴿群……游船靠岸,淡淡的大麻香自大街的那端飄來,提醒叢小河,她是真的已經身在這個享有「歐洲之花」美譽的國家。
是夜,便在這個運河縱橫交錯的城市住下了。據稱這里能吃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菜肴,不過當晚任淮安讓她見識了用胡蘿卜、土豆和洋蔥烹飪而成的荷蘭的國菜。女乃酪是荷蘭的特產,叢小河吃了不少。至于那些做得很好看的菜式,是什麼味兒倒沒有什麼印象。荷蘭人對吃不講究,注重的反而是個中環境和氣氛。當叢小河置身于古典雅麗的飯館里頭,都以為自己走入宋詞的意境。
她已經決定愛上這里了。
雨後的夜空,澄淨而遼遠;星光映在水波上,猶如少時玩過的玻璃珠子。在下榻的酒店,叢小河低眸相依繞于房屋的運河。越是夜深,越是多船只遍布美麗的人工河道。夜游阿姆斯特丹,似乎是游客們的觀光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