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狂喜于她的舉動,任淮安環手將她擁緊,如守護生命最愛的珍寶般。
她就這樣緊緊貼近他,像是找到了某種寄托,在他懷里,听他過于劇烈的心跳,聞著他身上清新的香皂氣息和淡淡的煙草味道。她問自己,愛他嗎?不,一點也不。她愛的,應該只有秦玄。思及他,心便抽痛。秦玄,他在哪里呢?
「在我懷里,不要想那個男人。」敏感地,任淮安餃住她嘴邊柔弱的笑花。
叢小河淺淺淡淡地笑,投身于他的懷里,投身于一個純粹的感觀世界,投身于一場片刻之戀。也罷,就用他來忘記秦玄好了,就用他來忘記往事好了。
任淮安顫栗地吻著,盡量小心地不觸到她扎針的手臂。他的吻,帶著無限的憐惜和喜悅,溫存而纏綿。
「你抽煙了。」在短暫呼吸的空隙里,叢小河低低地說。
「想你的時候,香煙是我的朋友。」他溫柔地舐描她的唇形,「如果你不喜歡,我戒掉。」言罷,又將她納入熱情激烈的擁吻中。
這一次,她沒有想秦玄。
???
次日清早,叢小河是被吻醒的,朦朧中,有人在她的脖子上磨蹭,她睜開眼,看到一張笑臉。昨晚,就是這張笑臉的主人陪她過夜的。
「早安。」任淮安笑眯眯地說,線條硬朗的下巴,刻劃出成熟的剛毅。她回他一個慵懶的笑,他呆了呆。
「怎麼了?」叢小河問。
「我喜歡你笑。」他用嘴鎖住那道笑容。
「我沒刷牙。」她躲了一下,「很髒。」
「沒關系。」笑音悶悶的,由她的嘴里逸出來,充滿剃須水的味道。良久,任淮安才停止親吻,點著她的鼻尖,「起床吃早餐?」
叢小河點頭,望著他發愣。胡須剃了,他又是年輕的,白色的麻質休閑長褲,寬松的淺藍厚毛衣,V字衣襟口上翻起白色襯衫的領子,整個人清爽至極。這個男人,她怎麼沒能愛上呢?是秦玄讓她陷得很深嗎?她覺得自己好壞,面對著他去想另一個男人。
「我去買了白粥,我問過醫生了,現在,你只能吃清淡的。」任淮安把白粥盛到杯中。
「我一向吃得很清淡。」她看著他,在他的話語里尋找秦玄的影子。記得有次在廳餐里,她只挑著一根根青菜吃,秦玄曾打趣地問︰你只能吃清淡的嗎?
「咖啡呢?」任淮安挑起眉心。
「咖啡是例外。」她心不在焉。
「小河,」他酸溜溜地,猶豫好久才問︰「你在想──那個人嗎?」
她有點困惑,把停在窗簾上的目光轉向他,「呃?」
「秦玄。」
「沒有。」淡淡地一語帶過,其實驚訝他的了然。
「昨晚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在利用我?」他扳正她的肩膀,逼視她。
她不敢看他的眼楮,過分細心的男人會使人無以遁形。她假裝糊涂地問︰「利用你什麼?」
「幫你忘了秦玄。」他表情苦楚,讓她不忍多看,「那個男人走了是嗎?而你卻依然忘不了他?」
「你多心了。」心被揭穿,不知道怎麼掩飾。
「這就是你整夜酗酒的原因?這就是你哭著叫我回來的原因嗎?」他追問道,幾近絕望的語氣。
「不是。」
「你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對不對?」任淮安不甘心地求證,「別告訴我,我只是一個替代品,我還沒有那麼失敗過。」
叢小河不說話。她沒有辦法回答他,在感情上,她比任何事都固執,固執地認定一個人,從此便以為一生一世。秦玄,是她一生一世的遺憾。
「回答我!」任淮安命令的口氣更接近祈求。
「對不起。」她低低地道。對于他的深情,她只能說她有點抱歉。可是,拒絕一個深情的男人,即使不愛他,原來也會心如刀割。
「那個秦玄,他真的是那麼好嗎,小河?」任淮安卻仍不放棄,「比我好多少?」
「這是不能比較的。感情是無法用比較來作取舍的。」
「這就是我的失敗對不對?」
「是。」叢小河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符。就讓彼此回復到原來的起點吧,從此陌生,這樣耗下去于誰都沒有用。
「噢──」如受傷的獅子般低吼一聲。
「你……」叢小河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任淮安沖出房外。
好好的一個早晨,被她弄得一團糟。一碗清淡稀飯,放在桌上慢慢變涼,宛若她此刻的心情,沒有熱氣。
冷風低低地掠過窗前,驚動藏青的簾子,吹起一簾嘆息。
叢小河就這樣懶洋洋、漠漠然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看著淡薄的日光在小小的玻璃杯子里透明成一線空洞的亮色,一直伸到窗外,與天空接于一起,跟著時間漸漸變得燦爛──中午──變灰──下午。
周遭的空氣安分散步,路過黃昏變成寂寞。
冬天,黃昏里常常是這樣的薄霧彌漫、滲透冷意嗎?她伸出手,站于房外迂回的長廊里,感覺寂寞自手臂、自腳底一寸寸長伸,直襲心頭。沒有愛情,連寂寞都比旁人深。
她想起秦玄、想起任淮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離她而去……
???
直到出院,任淮安都沒有出現。
叢小河不知道為什麼在漫天的混亂中,她能想到的人竟是遠在荷蘭的他;而當他就在面前了,心底呼喚過的渴望卻又冷下去。
為什麼?那天早上的事讓她無限內疚。任淮安,她把他傷得太深了吧?
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兩個她生命中的至親都來接她,勸說她回家休養,當然她是絕然不會听的。她期許自己能再叛逆一點,再叛逆一點,好讓他們注意她。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自己于他們是否重要,才能體會到他們對她是否有愛。
???
帶著一副仍舊病懨懨的身子回到公司,與同事做了工作交接,叢小河又開始了每天兩點一線的日子。
簡單的生活,心事不知向誰訴說,一個人安分地過著,單調而無趣。
一年快盡了。曾經,每一年的歲末她總有一股生命的緊迫感,沉沉壓向心頭,怕自己混混沌沌的一年里沒能抓住任何東西。而現在,她只有一個希望,讓時間快些過去,讓歲月快些流去,讓青春快些老去。或者,在失卻青春的年月,心湖才一片平靜,不泛漣漪。
好可憐,是不是?
不過這又有何不好?讓一切平復,平復到最初的狀態里,心靜如水。站于窗台前看風,在人行道上疾走,手指敲擊鍵盤,听著上下班的幾響卡鐘鳴聲……
一點一滴的生活細節里,都有流光逝去的聲音,听在心底全是空。
鮑司里的「Y2K」活動進行了近半年,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銳減,也即將成為高潮,叢小河的心卻在低谷。
她真的好希望,世界會如謠言所傳,頃刻幻滅。高若妍笑稱她是「另類千年蟲」。
斑若妍,她依然是美麗不可方物的,身邊永遠不乏追求者。
現在,她終于有點明白高若妍為什麼會說「沒有男人的女人該怎麼活」了。是的,女人的心往往少不了男人來充實。她這「另類千年蟲」便是沒有男人護衛的寂寞女子。也許有,譬如任淮安。只是,他不是她的渴望。
已經一周了,那天早上之後,他像來時那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許已回荷蘭了吧。不曾放在心底的人,來來去去都撥不動那根叫做「情」的弦,只有他痛楚的表情依然烙在腦海,抹之不去。
她的淚流下來。
風在地上呼呼刮著,吹起了滿地塵沙。冷冷的冬,怎麼過都不溫暖。日光斜斜地穿過稀疏的樹枝,撒下散淡的網,網住深冬的灰色。